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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母子鴛鴦


  方玨也不由心頭大震。

  黃蕙芬看了看屍身,向後退了一個大步,道:「東西不見了!」老學究惑然道:「什麼東西不見了?」黃蕙芬道:「是前道上,一個垂死的老人,托我兄妹代送的東西。」老學究雙眼一亮,道:「是樣什麼東西?」黃蕙芬搖頭答道:「不知道,是個兩尺多長的黃布包。」老學究把頭連連點道:「你把經過的情形詳細說說看。」黃蕙芬道:「這……與家兄的死有關聯麼?」老學究道:「非常可能!」

  黃蕙芬驚疑地望了老學究幾眼,才開口道:「是我兄妹在前道二十裡處的柳家集外,碰到一個垂死的老人,他求我兄妹把—個黃布包袱送到這裡的龍蟠寺,交給寺裡的主持老和尚,因為是和尚廟。我一個女孩子不便跟著去,由家兄送來,我在前面路上等。等了半個時辰,不見家兄影子,我又轉了回來,想不到……」說著。又哽咽起來。

  方玨劍眉一挑道:「進寺去找主持和尚!」老學究抬手道:「不必了,老夫已經搜查過,寺裡根本沒什麼和尚,只有個又聾又啞的香火工人,那完全是鬼話。」

  黃蕙芬睜大了兩眼道:「鬼話?……什麼意思?」老學究沉聲道:「江湖鬼蜮,一不小心就要上當,你兄妹中了邪惡者的詭計。」黃蕙芬驚聲道:「詭計?」老學究點頭道:「照老夫的推斷,那垂危將死的老者是假裝的,黃布包裡定是包了什麼令武林人物垂涎的奇珍異寶。那老者可能是被人追得太緊了,走投無路,才使這瞞天過海之計,請你兄妹代送,逃過人眼,然後暗中施毒,等令兄毒發,他再取了回去,他斷定你見令兄死於非命,必定觸摸屍體,—石二鳥。永遠滅了口,這種心計夠毒辣!」方玨義憤填膺地大叫道:「這種人該殺!」黃惠芬卻驚呆了,若非碰上這老學究,她死了連死因都不知道。老學究深深一想,道:「黃姑娘,如果再碰上那裝死的老者,你能認得出麼?」黃蕙芬努力—咬牙,道:「可以,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替我哥哥報仇!」說完,突地目注方玨道:「這位少俠,适才多有得罪,還沒請教閣下高姓大名?」方玨怔了怔,心念疾轉,我可不能泄了底,不然便無法完成師父交代的事。情急智生,隨口應道:「在下白儒!」黃蕙芬不去深想,脫口道:「原來是白少俠!」老學究淡淡地道:「這是姓名還是外號?」黃蕙芬也覺出不對,懷疑地望著方玨,靜待下文。方玨笑了笑,故意裝作無事的樣子道:「閣下這老學究之稱,又作何解?」老學究打了個哈哈道:「小哥,如果老夫胡亂說個姓名,你能分辨真假麼?」方玨口角一撇,道:「彼此!彼此!」老學究搖搖頭,道:「嫩姜比老薑還辣,想來是水土的關係!」這句話,使方玨心中一動,不知對方是信口說的,還是別含用意。老學究接著道:「先料理後事吧,黃姑娘準備怎麼辦?」黃蕙芬淒然道:「家兄遺體得運回家門!」

  「姑娘能辦麼?」

  「可以!」

  方玨義形於色地道:「在下適逢其會,願略盡心力,為令兄訪凶!」黃蕙芬似水眸光,停留在方玨的面上,芳心中升起了一縷微妙的情愫,久久,才幽幽地道:「少俠盛情,黃蕙芬十分心感!」方玨淡淡地道:「這倒不必,在下說過是適逢其會,不得不伸手,並非要姑娘領情。」這幾句冷漠的話,聽在有心人耳裡,的確是別有一番滋味,黃蕙芬也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粉腮微微一變,道:「這麼說,好意心領了,不敢勞駕。」方玨像是無動於衷般地道:「在下只做心裡願做的事,不在乎別人的態度!」黃蕙芬聲音也冷了下來,秀眉一挑,道:「這是我們黃家的事,不勞旁人插手過問。」方玨態度依然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黃蕙芬為之氣結,嘟起嘴不開口。老學究掃了兩人一眼,道:「老夫還有事,先走一步了!」說完,飄身離開。方玨望著老學究的背影,心念疾轉:「這老人江湖經驗閱歷極其豐富,何不乘機結交,也許可以從他口中探出『偷生客』的下落,總比盲目尋覓強。」心念之中,雙手一拱,道:「姑娘,後會有期!」身形一彈,疾風般掠了去。黃蕙芬悵然若有所失地望著方玨逝去的方向,喃喃地道:「冷傲自大的人,不知他是什麼出身,白儒……還是第一次聽說。」

  方玨一路追了下去,卻再沒發現老學究的影子,心想:「奇怪,只先後腳之差,人到哪裡去了?」人就有這麼怪,一旦心裡起了意,便很難打消,越是辦不到就越想辦到,方玨現在就是這麼一個心理,他非要追到老學究不可。

  日頭偏西,眼前出現一個鎮集,方玨忽然感到腹如雷鳴,該進飲食了,於是,儒衫飄飄,進入鎮集,鎮頭第一家酒店,把他引了進去。車船店腳牙,眼皮子最雜,小二一眼便看出來客不俗,哈腰打躬,把方玨帶上樓頭雅座。甫登樓頭,朗笑立傳,一個聲音道:「小哥,看來我們有緣,同桌共飲如何?」方玨一抬跟,發現老學究獨據角落的一個臨窗座頭,正含笑向自己招呼,當然,這正合了他的心意,忙走了過去,長揖道:「這敢情好,由在下做東吧!」說著,不客氣地落座。小二布上杯箸,老學究命把用過的菜肴撤下,另點了新菜。

  兩人吃喝了一陣,老學究開口道:「小哥光風霽月,風儀令人心折,不嫌的話,做個忘年之交如何?」方玨正中下懷,慨然道:「如此高攀了!」老學究哈哈一笑道:「小兄弟,我叨長,你就稱我—聲老哥吧!」方玨舉杯道:「從命,先敬老哥—杯!」兩人照了杯,老學究道;「小兄行止如何?」方玨道:「小弟遊歷江湖,旨在增加閱歷,沒一定的目的!」老學究又打了個哈哈道:「好啊!咱們有志一同,有事管事,無事閒遊,這麼說,我們可以同行了,來,這—杯老哥敬你!」

  就在此刻,樓梯一陣大響,小二引上了—男—一女,男的年約二十餘歲,白淨面皮,長相倒是不俗,女的在半百之間,濃妝豔抹,鬢邊還簪了—朵紅絨花,使人一見,便覺得邪氣十足。一男一女坐定之後,點了酒菜,小二逕自下樓去了。江湖中,無奇不有,方玨也不在意,他認定這是一雙母子。老學究的眼神,可有些不大自然。

  —男一女發了話,那男的道:「娘子,我們恐怕追岔了。」那女的道:「說什麼也不能放過,我們打了尖再—上路。」

  這一聲「娘子」,使方玨雞皮疙瘩遍起,暗道:「天呀!對方是夫妻,年紀至少相差一倍,老夫少妻聽說過,老妻少夫卻是奇聞。」心念之中,忍不住低聲向老學究道:「老哥,他們是……」老學究急使了—個眼色,打斷了方玨的話道:「小兄弟,我們再來一杯!」方玨心中一動,知道必有原因,附和著舉杯道:「幹!」老學究蘸著酒水,在桌上畫字。方玨一看,寫的是:「老少配,邪門,勿招惹。」不由大為驚詫。

  少人老妻又開始交談,言語神態之間,十分親熱。

  「相公,你累麼?」聲音脆得像黃花少女。

  「不,娘子,我是擔心你累。」

  「只要能辦好事情,再累也值得。」略頓又道:「我真奇怪,怎麼會脫了線,難道節外生枝,被別人插上—腳?」

  「娘子,我真的沒主意了。」小二端上了酒菜,兩夫妻開始吃喝,不再交談。

  這—對怪夫妻談的是什麼,旁人當然不知道,方玨不願去想那無頭無尾的話,他在揣摩老學究寫的「邪門」二字,到底是怎樣的邪門?對方是什麼來路?不用說,老學究是知道的,但現在不便問。老學究故意天南地北地鬼扯一通,方玨唯唯而應,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怪夫妻吃喝倒是乾脆,兩刻光景,便起身下樓。方玨透了—口氣,迫不及待地道,「老哥,對方什麼來路?」老學究道:「出現江湖不久,來路不明,但心狠手辣,殺人如兒戲,江湖人稱他倆叫『母子鴛鴦』……」

  「母子鴛鴦?」

  「不錯,女的可做男的母親而有餘,男的叫穀昆侖,女的叫駱水仙。」

  「天下有這種不可思議的怪事?」

  「我們走!」

  「走?」

  「嗯!我們反正沒事,追下去看看,我聽他倆剛才的談話,大有蹊蹺,說不定與龍蟠寺的毒殺案有關。」

  提到毒殺案,方玨好奇之念大熾,立即起身道:「那我們馬上走!」

  蘆花翻白,江灘上人影縱橫,伏屍已經不下十具之多。場中僧道俗尼俱全,不下二三十人之眾,此刻搏鬥已近尾聲。圈子裡,一個體態威猛的大和尚與兩個俗家老者,全力圍攻—個面目猙獰的中年人,其餘的圍立旁觀。

  方玨與老學究隱在蘆葦叢中,方玨忍不住道:「他們是在打些什麼?」老學究道:「不知道,反正江湖人玩命,逃不開恩怨利害四個字。」方玨目光一轉,又道:「怎不見那一對邪門夫妻現身?」老學究道:「大概快了!」

  一聲栗耳的慘號傳處,那大和尚栽了下去,—柄笨重的佛門方便鏟甩出兩丈之外,激起了一陣沙塵。兩名老者疾退八尺。猙獰中年人渾身血漬斑斑,橫著尚在滴血的劍,目光掃場—周,嘿嘿—聲冷笑道:「還有哪位朋友要出頭?」

  老學究像自語般地道:「弱肉強食,武道淪亡,殺人者人殺之,可歎!」

  突地,方玨發現猙獰中年人腰間,吊著一個黃布包,登時激動無比,栗聲道:「老哥,您看,場中人的腰間……」

  「我早發現了!」

  「啊!那不是黃蕙芬姑娘所說的包袱麼?」

  「大概不錯!」

  「場中人便是毒殺黃韜的兇手?」

  「不對,黃姑娘說的是個老者,東西易了主,還賠上這多人命,我們靜待情況的發展吧!」

  「場中人是誰?」

  「中州惡客王江!」

  「現場沒他的對手?」

  「有—半是他手下人,你沒看到他們襟上繡得有標記?」

  方玨經這一提,才發覺有半數的人,連「中州惡客」在內,胸襟上都繡有一柄白色小劍,「哦」了一聲,道:「這標記代表什麼?」老學究道:「神劍幫的標誌!」頓了頓,又道:「神劍幫是當今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大幫,小兄弟會不知道?」方玨面上一熱,道:「小弟是剛出道的!」老學究點點頭,不再言語。

  場中,「中州惡客」王江一抬手,說道:「我們走!」

  驀在此刻,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要走得把東西留下啊!」

  老學究一推方玨,道:「來了!」

  一老一少兩男女現身入場。

  人群中響起—陣驚呼:「母子鴛鴦!」

  「中州惡客」臉色大變,窒了窒,裝出—臉假笑,提劍拱手道:「兩位,幸會!」原來呆在場中央的兩老者,迅快地退了開去。「母子鴛鴦」直逼「中州惡客」身前,穀昆侖嘿嘿一笑道:「王香主,謝謝你代我夫妻護持這東西!」駱水仙附和道:「我夫妻會記下你這份人情!」「中州惡客」出了名的兇殘人物,但碰上了「母子鴛鴦」卻狠不起來,—抹殘笑僵化在臉上,張著口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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