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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寶劍酬情禍遺老父 天山隱恨淚結全書(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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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嬌龍正癡迷神往間,羅小虎已飛馳到了沙丘前面。只見他微微俯著身腰,緊鎖雙眉,兩眼緊緊地凝視著遠方,臉上露出焦急的神情。他那奮力賓士的怒馬,本已遙遙領先,把那二十餘騎遠遠地拋在後面,可他還是火急火燎地不斷揮鞭,拼命催馬向前趕去,要說他是逸逃,後面並無追兵;要說他是衝殺,前面又無敵陣,玉嬌龍從他那雙凝視前方、滿含渴求的眼光裡,突然明白過來:他已是心發如箭,急於要趕到草澤!至於他深深繫念在心的人,是自己,還是他那班兄弟,就只有羅小虎自己才知道了。 玉嬌龍半隱在沙丘頂後,眼睜睜地看著羅小虎從沙丘前面賓士過去,她希望他回過頭來,卻又怕他回過頭來。只一瞬間,羅小虎便已馳得遠遠的了,接著,那二十餘騎也卷起一陣塵沙,從沙丘前飛馳而過。等他們都已去得遠遠的了,玉嬌龍又牽著大黑馬踏上丘頂,依依地向著遠去的騎影望去。沙漠上除了留下一串雜亂的蹄印,天空中除了揚起一團塵霧,便什麼也看不見了,玉嬌龍向西凝望,久久神馳。她身旁的大黑馬也昂首向西,猛然發出一聲長長的悲嘶,那嘶聲像一聲沉鬱的哀喚,向空曠的四野飄散開去,許久,許久,都沒有半點回聲。玉嬌龍回過頭子,撫拍著大黑馬的脖子,淒然一笑,說道:「你為何不早嘶!」 一直守候在沙丘頂後的雪瓶也牽著她的黃膘馬走到玉嬌龍身旁來了。她向西瞟了一眼,又仰起頭來望望母親,說道:「母親,該上路了。」 玉嬌龍點點頭,隨即一咬唇,翻身跨上了馬鞍。母女二人剛策馬馳下沙丘,雪瓶忽然勒馬問道:「母親,我們將到何處去?」 玉嬌龍:「你的過已經得補了。母親也有過,該去補補母親的過了。」說完,帶著雪瓶策馬向南飛馳而去。 再說馬強假玉帥主劍從肖准手中賺走羅小虎之事,玉帥很快就知道了,他心裡明白,這事定是嬌龍所為,不禁又惱又急,只得暗暗叫苦。玉帥畢竟老謀深算,知道事關重大,惟恐牽連往事,禍將不測。因此,他籌慮再三,有意避開寶劍一事,僅以「馬強叛變,縱虜投賊」奏聞朝廷,最後又以「用人失察,有負聖恩」自責,請求朝廷給予懲處。不料田項知道這事後,卻乘機傾軋,也忙上表密奏朝廷,說玉帥到西疆後「擁兵自重,納叛儲好,居心叵測」;把羅小虎被賺走之事說成是玉帥「為防敗露,縱賊自保」。 玉帥的引咎表和田項的密奏,都由驛站快馬飛報朝廷去了。 自從出了羅小虎被賺走之事後,玉帥表面上雖仍日裡談兵自若,夜裡展卷從容,暗地裡卻盡日忡忡惶惶,連月未曾甘味安枕。皇上天威不測,自身安危難料,加上與田項的勾心,對女兒的傷惋,玉帥已變得瘦骨嶙峋,鬚髮蕭蕭。 不到三月,朝廷遣使送旨來到西疆,摘了玉帥總督印綬,削去兵權,飭令立即起程回京,待罪候處。 玉帥一向治軍嚴明,為人廉正,衙署文武官員對他都極為欽佩。朝廷對玉帥處分旨意剛一傳到衙署,大小文武官員都紛紛到玉帥起居廳房,表表他們的同情和歎惋,有為玉帥不平者,也有為他傷感者。不料玉帥早已忖度安排,對朝廷降罪處之泰然,安之若素。他謝過群僚好意,只帶著沈班頭和兩個家丁,簡單收拾一下行囊,便蕭條上路。 西疆時己入冬,風寒似刀,冰封大地,長雲黯雪,一片蕭疏。玉帥己脫下官袍,換上一身儒服,頭頂風帽,身披一件貂裘大擎,腰束絲帶,斜佩一柄寶劍,面容雖然略顯幾分憔悴,神情舉止卻仍穩重威嚴,隱露一種沉雄氣概。他騎了一匹烏騅大馬,走在前面,沈班頭騎著一匹騾子,緊緊跟在玉帥身後。他手裡仍然握著他那杆多年從不離手的杖棒。兩個家丁各跨一匹宛馬,趕著一頭馱運行囊的大驢,跟在沈班頭後面。玉帥主僕四人,取道石河子向去玉門關的驛道迸發。一路上,玉帥心懷鬱鬱,只顧催馬趕路,很少開口說話。沈班頭也是緊鎖雙眉,神情冷肅,每到一個山谷,或行近一處路口,他總是策騾先去察看一番,然後才肯讓玉帥前進。玉帥有次等得不耐,笑他行事過於小心,沈班頭卻肅然說道:「人心難測,不得不防!」玉帥啞然一笑,說道:「你擔心馬賊會來劫路行刺?」沈班頭搖搖頭,說道:「我擔心的決非馬賊,而是田項!」玉帥沉吟片刻,說道:「田項雖然恨我,但尚不至喪心枉法如此!」沈班頭只好默然不語了。 一日薄暮,玉帥主僕四人已行近呼圖壁,來到一條結了冰的小河旁邊,過了冰河便是一片密密的樹林。沈班頭攔住玉帥馬頭,又要先去探看後再讓玉帥過去。玉帥見天色已晚,急著趕路,不肯依他,便自策馬過了冰河,直向林中行去。沈班頭無奈,只得驅騾趕上,緊緊護在玉帥身邊。樹林裡靜靜悄悄,毫無人跡。玉帥回顧沈班頭,笑道:「如何?若依你又不知道要耽誤多少時刻!」出了樹林,前面出現一個山崗,面前岔開兩條道路,玉帥正勒馬辨道,忽聽林中響起一聲呼哨,山崗上也立即出現了一排騎影,一個個跨騎宛馬,身著皮衣,手中揮舞著鋼刀,馳下山崗,直向玉帥衝子。玉帥忙拔劍出鞘,準備迎戰。沈班頭回頭對玉帥說道:「我去抵擋他們,大人快走!」隨即舞起杖棒迎了上去。那些漢子只留下兩騎人馬和他周旋,其餘二十餘騎卻直向玉帥逼來。玉帥一面揮劍迎戰,一面喝問道:「爾等何人?」那些漢子應道:「半天雲的弟兄。」說罷,一齊圍上前來,一陣猛砍猛殺。玉帥雖然勇武,終因年老乏力,已漸感不支。這時,沈班頭已結果了那兩騎漢子性命,又舞起杖捧衝殺過來。大家見他來勢兇猛,慌忙閃開一路,沈班頭趁勢沖入敵群,和玉帥並騎迎戰。拼殺一陣,玉帥已是人困力乏,竟被兩騎夾擊沖下馬去。一騎舉起鋼刀正要向玉帥背後砍去,沈班頭在馬上猛喝一聲,隨即單腳一躍,飛身離鞍,向玉帥撲過,只見刀光一閃,玉帥依然元恙,沈班頭卻己撲倒在地。就在這一瞬間,玉帥亦被幾個從馬上跳下來的漢子擒住,兩名家丁拼死沖來接應,也被砍下馬去。 玉帥被凡個粗壯漢子反剪著手,仰天歎道:「不想我征戰一生,竟為小撮馬賊所算,此乃天亡我也!」說完,將雙目一閉,不再吭聲,只等一死。 正在這時,忽又從山崗上馳下一騎漢子,來到玉帥面前,下馬將玉帥打量一番後,說道:「王大人,久違了!不想你也有今天!」 玉帥覺得這聲音好生耳熟,忙又張開眼睛一看,只見前面站著一個肥壯漢子,頭戴貂皮護耳帽,身穿貂皮齊膝長袍,滿臉花白濃須,鼻端無鼻,只露出一個圓圓的窟窿。玉帥看了一會兒,這才認出他是格桑。他不由一怔,說道:「田項向我保你未叛朝廷,為何縱部冒名,半途劫我?」 格桑冷冷一笑,說道:「你在西疆作威多年,各部都得聽令於你,今天你可落到我手裡了。」 玉帥這才知道他實已叛變,不覺心中一橫,怒喝道:「你既已叛朝廷,毋庸多說,要殺就殺,我豈懼一死!」 格桑從腰間拔出刀子,發出一陣狂笑,說道:「好樣的!我也讓你死得明白:這番劫殺你,乃是田項的主意。」說完,他舉起了腰刀。 恰在這時,樹林裡又響起了一聲呼哨,格桑不覺將刀停在空中,忙舉目向玉帥身後林邊望去,只見從林裡馳出兩騎,前面一騎大黑馬上端坐一位女子,身著白色衣裙,口鼻上纏繞一條青紗;後面一匹黃驃馬上坐著一位小姑娘,她剛一馳出樹林,忽見她回身探腰,將手向樹上一揚,隨即便有兩人從樹上墜落下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格桑大吃一驚,再向那快馳近的女子望去,他這才認出她原是在古爾圖沙漠上救去香姑的那人。格桑慌了手腳,正想一刀結果了玉帥,不料刀還未落,手腕上也中了一箭,手裡的刀已失落地上。他正想上馬逃走,那女子已驟然來到他的面前。他身旁的幾個漢子揮刀迎去,那女子這才拔劍下馬,只嗖嗖幾劍,便已刺倒了一個,砍翻一人。其餘那些漢子正要殺奔過來,後面那騎小姑娘馬亦趕到,只見她坐在馬上,手持彎弓,只一揚手,便有一個應弦倒下。不消幾眨眼工夫,二十來個漢子便己被她射倒四五人。剩下那些漢子,也顧不得格桑,忙翻上馬背沒命地向林中逃去。 玉嬌龍用劍逼著格桑心窩,恨恨地說道:「你作惡大多了,天理難容!」話音剛落,劍已透進格桑心窩。只見他大瞪著一雙恐怖的眼睛倒下去了。 玉嬌龍抽出劍,慢慢回過頭來,見父親站在她身後,雪白的鬚眉正在不停地顫動,眼裡閃露出一種似驚似喜、如怨如怒的神情。玉嬌龍想搶步上前叫聲「父親」,她剛要邁步,卻感腳沉;剛要開口,又覺舌僵,她無所適從,竟不知不覺地跪了下去。 玉帥默默地俯視了玉嬌龍一會兒,漸漸地,他臉上又罩上一層凜凜的寒霜。他慢慢舉首向天,長歎一聲,隨即轉身走到沈班頭身旁,脫下自己身上的貂裘大氅,輕輕給他蓋在屍體上,然後,他便頭也不回地上馬向山崗走去。 雪瓶困惑地走到母親身邊,見母親跪在雪地上凝然不動,她那張白得像雪一樣的臉上,已好像毫無生氣。一瞬間,雪瓶幾乎驚疑母親已變成了一尊玉石觀音,她趕忙伸手去撫摸著母親的肩膀,哀聲呼喚:「母親,母親!你怎麼了?母親!」 玉嬌龍突然回過頭來,嫣然一笑,說道:「雪瓶,母親好像突然變小了,變得和你一般大了!」 雪瓶驚詫地望著母親。玉嬌龍忽又斂了笑容,略帶憂傷地說道:「我們又該上路了。」 雪瓶:「到何處去呢,母親?」 玉嬌龍抬起頭來,用手指著白雪皚皚、雲山一色的天山,說道:「上天山,到天山深處去。」 雪地上留下一串蹄痕,天山上出現了兩騎人影,一前一後,慢慢地向萬籟俱寂的深處移去。 (全書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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