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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語軟春濃酬情續愛 心涼蹄急怨命離莊(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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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玉嬌龍從迷蒙中醒來,她張開眼,周圍一片幽暗,觸目的卻是窗外一片晴朗的夜空。一瞬間,她恍疑臥身幽谷,心裡不由一怔,她略一鎮神,耳胖卻正響起羅小虎那均勻而低微的鼾聲,鼾聲中還散發出一縷微微的酒氣。驀然間,玉嬌龍心頭無端感到一陣莫名的煩亂,她有如過去在荒原失馬一般,好似突然又失去了一件足以自恃和賴以自持的東西,心頭只覺空蕩蕩的。她正煩亂著,忽聽院壩裡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她不由一驚,忙翻身下床,側身窗旁一看,卻原是艾彌爾正在給大黑馬加夜草去。玉嬌龍不知為何,竟突然想起了香姑,她心裡又是一陣無端的煩亂。她已無心回到床上,只站立窗旁,讓微微吹來的帶有露意的春風,理一理自己的思緒。一時間,不斷閃現在她眼前的已不是草原沙漠、荒村帳篷,而是元君廟裡那莊嚴的道場,玉府裡為她設立的那肅穆而悲沉的靈位,以及高奉在靈前那副御筆親書的挽聯。玉嬌龍不禁一陣陣感到寒栗起來。 艾彌爾加過馬草回到東屋去了。過了片刻,玉嬌龍躡腳出房,來到院壩,瞥見東屋裡還亮著燈光,烏都奈和艾彌爾還在竊竊交談。她想,月已西斜,他二人還在做甚?於是便輕輕走到窗前,側目望去,見艾彌爾正在收拾行囊,烏都奈卻坐在燈旁縫補汗褂。艾彌爾在旁打趣地說:「針在你手裡都變成撥火棍了,還能補好疤!還是明天拿去請新嫂子給你補吧!」 烏都奈把嘴一撇:「哼,你想得多美!她能給你我補衣服?!若是香姑嫂子倒還差不多。」 艾彌爾:「烏都奈哥,你總是對誰都不順眼!今晚大家都高興,你卻在旁馬著臉嘴,新嫂子會怎麼想呢?還說你我見外她。」 烏都奈:「隨她怎麼想去,反正我不象她,心裡臉上都假不來。」 艾彌爾有些不高興了:「你說話總帶刺,她剛來,義對你假了什麼?」 烏都奈也有些激動起來:「你總護著她!明明沒死,卻當著我弟兄的面硬說自己死了;她本來姓玉,卻偏說姓春;自己原是個女人,卻要裝成個男子像,這還不假!可笑她那位當年威鎮西疆、四處追剿你我弟兄的帥父,假得更認真,明明知道她未死,卻一本正經地把她裝進一口棺材裡,給她大開祭奠,大做道場,還討了個什麼『孝烈』的封號,真是捏著鼻子哄眼睛!他哪知道他這位『孝烈』卻在這兒和咱羅大哥成親了!」烏都奈說到這裡,也不禁咧嘴笑起來,「我看,他們真叫假得出了奇,假得比真的還真!那位皇帝老官也是麻紮紮的。」 玉嬌龍屏立窗外,由羞變惱,由惱變怒,幾次都想闖進房,把他打個半死,可她終於緊咬嘴唇把自己強抑住了。她最後心裡只感到一陣無比的難堪和屈辱!她不禁暗暗思忖道:「原來我在這些人中卻已無可存身之地了!」她正煎熬著,艾彌爾在房裡又說話了:「烏都奈哥,你也說得未免過偏,人各有各的難處,哪能一點都不假一下。你和我現在不都換了名姓,羅大哥也不姓羅了。聽香姑嫂子說,玉小姐確是個好人,她過的日子也是夠可憐的了!她來奔投羅大哥,我看是真心,哪能不把她當自己人看待。」 烏都奈還是冷冷地:「不是自己身上的肉,總是生不攏的,咱們走著瞧吧!」 艾彌爾搖搖頭:「那也不一定。再說,她也只有這一條路了!」 玉嬌龍不覺一震,心頭感到一陣刺痛,她忿然轉過身來,走回羅小虎的房裡去了。 玉嬌龍一下坐到床上,她剛想躺下身去,可卻又突然停住了。恰在這時,羅小虎已被她微微地一動驚醒過來,伸出他那巨大的手,一把拉著她的爰臂:「你怎麼不睡?」接著又用力一帶,就把她擁入懷裡去了。玉嬌龍也沒有掙扎,只木然地任他溫存。羅小虎帶著憐愛責怪她說道:「看,渾身都是涼涼的,你不比我壯,謹防受寒。」 玉嬌龍不吭聲,心裡還在為艾彌爾那句話隱隱作痛。 羅小虎擁著她,默默地過了一會,卻突然發出數聲微微的笑聲。玉嬌龍漠然地問道:「你笑什麼?」 羅小虎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想,如果你給我生下個小子來,咱們就把他好好撫養成人,把你的劍法傳給他,讓他隨著我橫行西疆,狠很地收拾收拾那些巴依、伯克,為那些受苦受難的弟兄楊眉吐氣!」 玉嬌龍雖感到臉上一下變得火辣辣的,但心裡卻又不禁打了個寒戰。她猛然一驚,想道:「天啦,我竟會為他生個兒子,而且仍然是個馬賊!」她甚至不禁為此感到惶恐起來。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玉嬌龍傷心而又無可奈何地問道:「你回西疆後仍然去作馬賊?」 羅小虎:「那裡的弟兄們需要我,我也別無他路了。」 玉嬌龍懇求般地溫聲說道:「我已交香姑帶去了一些金銀,這次我又帶來了許多值錢的東西,足夠我二人過一輩子了。我們去尋個幽靜的所在,隱姓埋名,平平安安地過一生,豈不更好!」 羅小虎:「哪有那樣的樂土?!那些巴依、伯克們,就連狼不能去的地方也能去,鷹飛不到的地方也能來,哪能容你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玉嬌龍默然片刻,又試探地問道:「你可知道虯髯客這個人物?」 羅小虎:「莫不是說書人說的《風塵三俠》中的那位好漢?」 玉嬌龍急切地:「正是他。你認為他怎麼樣?」 羅小虎:「說書人把他吹得神玄,我看他也是一名巨賊,不然,他哪來那麼多財寶送給李靖。」 玉嬌龍:「你難道就不能學他那樣,遠離朝廷王土,自己去建立一番功業?!」 羅小虎:「遠離朝廷王土?!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官,就有王;要去建立功業,就是取而代之,自立為王;我恨的正是這般東西,我也不去立這樣的功業。」 玉嬌龍默然了。 羅小虎也帶著悶悶不樂的聲音說道:「好啦,睡吧,別胡思亂想了。回西疆,仍當馬賊去,我們都只有這條路了。」說完,他翻過身去,一會兒便又響起了微微的鼾聲。 玉嬌龍卻張著雙眼,毫無睡意。她只感到眼前一片茫然,心裡又是空蕩蕩的。她耳邊不斷響起艾彌爾和羅小虎那句「只有這條路了」的話音,她心裡也不斷暗暗自問:「難道我真的就只有這條路了?!難道我命裡註定了就是賊婦?!」她的心在隱隱作痛,時而感到羞愧難禁,時而又感到悲憤、屈辱。不知不覺間,窗上已漸漸露出曙色。她穿好衣裳,躡腳走出院壩,但見晨星來隱,露掛樹枝,不遠處,王爺偶來居住的府第,綠瓦紅牆,雕欄玉砌,在晨霧隱隱中,顯得特別莊嚴雄偉,別有一番尊榮氣概。玉嬌龍若在平日看來,亦只如山上望嶺,不覺其高,可她此時望去,卻竟似淵底看峰,高不可仰。一種卑微和自慚形穢之感突然襲上心來,她的心又是一陣隱隱作痛。 玉嬌龍悵然若失地回到院裡,正碰上烏都奈睡眼惺松地提著水桶出來,他和玉嬌龍擦身柏過時,既未給她請安,也不給她讓道,只冷冷他說了句:「王莊人多嘴雜,你休去亂走!」便揚長地出院打水去了。 一股無名的怒火,驀然升上玉嬌龍的心頭,她一咬嘴唇,恨恨地想道:「我豈能和他們一道,又焉能與他們為伍!」她疾步回到房中,站在床邊,默默地凝視羅小虎片刻,俯身將半落床下的被蓋拉起給他蓋好,然後,又輕輕呼喚了聲「小虎」說道:「你多珍重,恕我不與你同行了!」說完,她毅然提起褡褳、寶劍,返身去到敝房,匆匆備好大黑馬,牽著它沿舊路出了王莊,然後翻身上馬,一揮鞭,立即響起一串清脆的蹄聲。那蹄聲穿過樹林,越來越小,漸漸地消失在林外的晨霧中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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