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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草原飛騎少女忍辱 沙漠傳警邊帥驚心(1)


  話說新疆西部有一小城,名叫烏蘇。城裡聚居著百來戶人家,其中有牧民,有商販,有手藝人,也有運夫,是個漢人與回人、維吾爾人等雜居的地方。

  烏蘇地處邊陲,人煙又很稀少,雖顯得有些荒涼,但人民生活倒也過得太平安靜。不料後來附近一帶的回人和回回部落由於受不了巴依(地主、財主)和伯克(封建官員)的殘酷欺壓,引起暴動。暴動的風暴迅速蔓延至大部西疆和北疆,境外沙俄的部落又乘機入侵,進行劫掠,朝廷震驚,忙調遣大批軍隊前去征討;鎮壓,經過幾年的征戰、剿殺,入侵的邊寇終被擊敗縮回;暴亂也被鎮壓下去,但整個西疆卻變成一片荒涼,烏蘇城也只剩下一片殘垣斷壁,幾乎沒有人煙了。

  自此以後,朝廷為防各部再叛和邊外入寇,採取屯兵的辦法,並派遣一位將軍,率領二十營旗軍,進入西疆坐鎮駐守。將軍把各旗營分駐塔城、霍城、昌吉一帶,布成倚角之勢;將軍自己留下四營精銳,駐在烏蘇、居中指揮,便於馳應。經過這樣幾年的屯墾、招撫,烏蘇才又恢復了生氣,漸漸鬧熱起來。

  這位將軍姓玉名瑞字大成,出身將門,父親玉紹廷,原是總兵,因平雲南之亂有功,封三等候,後戰死。玉大成蔭襲侯爵。朝廷遠征西藏,玉大成隨軍參贊軍機,屢立軍功,得任提督之職,這次又被授為將軍,奉命坐鎮西疆。玉將軍為人深謀沉毅,素性凜肅,位列侯爵,銜授將軍,在朝中亦算得顯貴,現鎮西疆,便是邊帥,重兵在握,就更是赫赫威風,別有一般景象。

  玉帥見烏蘇已日浙人多,西疆四境日趨安定,這才在城內靠東垣處修了一座府第,派人回京將夫人、小姐接來。

  玉夫人姓黃,為人淑姻好佛,除誦經外,還把一本《烈女傳》讀得爛熟。她平時對文夫只知順從,對兒女只有疼愛,真算得是位賢妻良母。

  玉小姐名嬌龍,隨母到烏蘇時年方七歲,生得面容請秀,落落大方。她從小就好奇多思,有時連發幾問,竟難得王夫人無法開口,只好說,「女孩子家,知道這些幹啥!」玉嬌龍平時在父親面前總是顯得嫺靜有致,深受父親贊許;在母親面前偏多嬌嗔憨態,很得母親歡心。因此,父母都把她視為掌上明珠,遇事總是順就於她,不使她掃興。

  玉嬌龍初到烏蘇,開始倒覺新奇,樣樣都貪問貪看,不想日子一久便覺煩厭起來。她聽說城外草原平闊,翠綠連天,牧民中無論男女都能歌善舞,更精於騎馬馳騁,她悶得慌,便起了出城遊玩和學習騎馬的念頭。當玉母聽她說起這個念頭時,忙念了聲「阿彌陀佛」,連說「罪過,罪過」,哪有侯府千金小姐去郊外抛頭露面學騎馬之理?因此,任嬌龍萬般求告,總不答應。不料玉帥聞知此事後,沉思片刻,竟然一口應允了。他告訴夫人說:「人要善於隨俗,嬌龍著處京中,當然斷無此理,今來西域,一切起居都非京華可比,我為此亦時感不安,就讓她出去稍事消遣也未嘗不可。」

  玉夫人見丈夫都這般說,也就以丈夫是,便喚來幾名小校,要他們好好隨侍,小校們便簇擁著小姐出城去了。

  玉小姐來到城外,走了不遠,便踏上草原,她舉目一望,見四野茫茫,無邊無際。一陣風來,草伏如波,逐浪層層,向天邊掀去。

  玉橋龍哪裡見過這般景色,她佇立凝望,只覺記憶裡的京華繁茂、帝都煙雲都一齊飄散,心裡是空曠曠的,分不清是神恰,還是悵惘。

  在草原的西邊,有幾個帳篷,賬外坐著一群牧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那裡彈琴唱歌,琴聲歌聲隨風向草原四野飄去。遠處是成團成片的馬群羊群,有幾騎牧民在縱馬逐牧。玉小姐看到他們那種悠閒矯健的樣子,時而是暗暗羨嘆不已,時而又反感萬分。羨嘆的是,這塵世上竟然還有像他們過的這種自由自在、無優無慮的生活,反感的是,男女混雜,尊卑不分,未免有違教化,有傷風俗。玉小姐儘管處於既覺新奇卻又看不順眼的矛盾之中,但她還是樂於站在一旁看著、聽著,那些牧民不知她是準時,還不斷對她含笑招手,並不時向她投來贊羨和親切的眼光,當知道她是帥府的玉小姐時,誠摯的笑容收斂了,親切的態度隱去了,人們的臉上卻換上一副敬畏與拘謹的神情。頓時,玉小姐心裡感到一陣驕傲和滿足,但接著而來的卻又是一陣若有所失的惆悵。

  玉小姐在草原玩了幾次後,已不滿足於觀賞風光,又在小校的扶持下開始學騎馬了。好多次她從馬上摔了下來,有時甚至被跌得皮青臉腫,可她不知哪來那麼一股韌勁,摔下來,又爬上,跌傷了,揉一揉,一咬牙又縱上馬背,半使氣半任性地用力一鞭,馬跑得更加迅猛了。只苦了幾位小校,氣喘吁吁、提心吊膽地跟在後面,深怕出了差錯,大帥責怪下來擔當不起。

  有次,玉嬌龍騎馬經過一家牧民的帳篷時,她看到帳外有匹馬在悠閒地吃草,那馬又高又大,火炭般的毛色,健壯極了。她不禁停馬注視,暗暗驚奇,心想:這樣神駿的馬,就是在軍中也未曾見過,要是父親得到,一定高興。她正在轉念時,一個年輕牧人從帳裡出來了。那人生得白白淨淨,小小的身材顯得彪悍靈活,臉上充滿稚氣,又露出些桀騖不馴的神情,他只冷冷地看了小姐一眼,便各自坐下了。玉小姐問他:「這馬可是你的?」

  「是我的。」

  「可願賣?」

  「我已經把它送給一位弟兄了,明天就給他送去。」

  玉小姐奇怪了,便又問:「你捨得拿這樣好的馬送人?」

  年輕牧人:「一匹馬算啥,為了他,我命都可以送。」

  「這人是誰?是你什麼人?」

  「不是什麼人,草原那邊的一個兄弟。」

  玉小姐有些不高興了,說:「我可以多給你銀兩,我可以給它配上最好的馬鞍。」

  年輕的牧人不屑他說:「財主們才喜歡錢,不會騎馬的人才騎鞍。」

  玉嬌龍一下惱怒了,說:「你敢小看我。」說完就策馬走到那匹大紅馬的身旁,一翻身就跨上它的光背。那馬先是一驚,接著就狂怒起來,連跳帶縱,又旋又轉,時而將前身直立起來,時而又把後腿高高騰起。玉嬌龍咬緊牙,兩手緊緊抓住馬鬃,任它如何刁難弄險,只是死死抓貼著它,一點也不放鬆,她好幾次都被那馬甩離背了,可她還是又掙扎著爬上去了。這樣堅持了約莫半個時辰,玉嬌龍感到一陣頭昏目眩,冷汗把全身都濕透了。正在她感到漸漸不支時,馬發出幾聲長嘶,跳得也不那麼兇狠了。幾個小校嚇白了臉,只好圍著馬轉,咳喝得力竭聲嘶,總是貼不攏去。

  玉嬌龍趁馬昂首長嘶時,偷眼看了看那年輕牧人,她看到的卻是一個帶有幸災樂禍的眼色。玉嬌龍一橫心,騰出手來,用力一連打馬幾鞭,馬不再潑野縱跳了,卻放開四蹄,像箭一般地向草原中馳去。玉嬌龍在馬上有如騰空一般,耳邊只聽呼呼風響,地下的花草在閃退,前面天空的白雲迎面飛來,她心裡激起一陣無法形容的歡樂。

  馬終於被她馴服了。她在草原上跑了一大圈後,馳回帳前,跳下馬來,用手將馬項拍了兩拍,說:「看你還敢欺負我!」又回頭對年輕收人說:「怎樣,沒鞍不是照樣騎嗎!」說完,跳上自己的馬,由幾個被嚇得失魂落魄的小校簇擁著回城去了。

  又過兩年,玉嬌龍已經快十五歲了。她長得更是婷婷玉立,風神俊逸,兩眼清如潭水,天真中含著深邃,兩腮潤白透紅,有如玉琢,雍容中隱露清秀,溫柔裡暗含剛健,她每次出外騎罷回府,總愛以手托腮,靜坐沉思。玉夫人看到女兒越長越加美麗,心裡也喜不自禁,常在丈夫面前誇耀說:「女兒他日回京,可使諸親女眷失色。她的容貌真可稱得上是花中牡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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