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武俠小說 > 天下群英 | 上頁 下頁


  少年聽見師父這樣說,嘻嘻一笑,手中長劍忽東忽西,全然不依章法。猛地裡鞭影再起,又是連環兩鞭抽打在他的背上。

  這兩鞭更是凶厲,少年差點沒疼得眼淚直流,耳中卻聽見師父嘿嘿的笑聲。

  只聽老師父道:「小狗,江湖之中,一帶千金者固然大不乏人,但更多卑鄙無恥之輩,非但言而無信,更笑裡藏刀,擅用糖衣毒藥。你要在江湖上闖蕩,揚名立萬,首先必須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要是人家說什麼,你便相信個十足十,將來就不再是多捱一兩鞭,而是連脖子上的腦袋也沒法子可以保得住。」

  少年不服,大發脾氣,把長劍插在草坪上,脫光衣服跳入河中大叫大罵。

  禾杆堆中,鑽出了一個眼睛灰濛濛,鼻子大得像塊肥豬肉的白髮老者。他手裡卷起一根軟鞭,神情雖然似乎威嚴十足,但對跳入河中的少年,卻是完全無可奈何。

  美娘把黃衫大漢放在一張竹椅上,老者橫了她一眼,道:「自古男女接受不親,你越來越不像話。」

  美姐笑道:「老師父,我是你的老闆娘,你每天吃肉喝酒,都是由我這個老闆娘花銀子的,我這個老闆娘像話也好,不像話也好,你老人家管得著麼?」

  老者怒道:「土可殺不可辱。老夫在這裡也不是白吃白喝的,單是每天傳授小狗武功,已傷神得連白髮也脫掉三幾百根。你要是不高興,老夫立刻便走,永遠不再回來!」

  美娘嘿嘿一笑,道:「像你這種見錢開眼,徒負虛名的江湖術上,天下間不知凡幾,你要離開這裡,那是最好不過的!」

  老者更怒,長鞭一揮,鞭梢重重擊在石屋大門之上。這一鞭,貫注著老者數十年精湛內力,力透鞭梢,大門雖然看來很結實,竟給這一鞭重擊得坍塌下來,發出「蓬」然巨響。

  少年在河邊洗澡,乍聞巨響,倏地哈哈大笑,又唱起一首不倫不類的山歌,全然不理會屋外發生了什麼樣的事。

  黃衫大漢見美報與老者為了自己的事激烈吵罵,不禁心中不安,長長歎一口氣,道:「都是小人不好,連累兩位傷了和氣……」

  美娘哼了一聲,道:「你懂個屁,我這個老闆娘的脾性,這老不死比誰都更清楚。他這老不死的死相,我也同樣最是明白。要是這樣吵罵幾句,也會傷了咱們的和氣,咱們早已各散東西,怎會到了這個時候還在一塊喝酒吃肉?」

  老者「呸」一聲,道:「誰跟你這種援婦一塊喝酒吃肉?此後,你走你的陽關大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梁。小狗的武功,你找別的師父幫忙便是。」

  嘴裡這樣說,卻一溜煙地走入廚房,不旋踵端了一大碗熱騰的紅燒肉,用筷子扶了一塊放入美娘的口中,說道:「肉裡已放了鶴頂紅,一吃便死,你有種的便把它吞掉。」

  美娘鼓起腮一口吞掉這塊紅燒肉,然後閉起眼睛,徐徐道:「鶴頂紅,味甘而不苦,入口後舌尖麻痹,眼中視物會冒起紅點。紅點由細變大,以至目中所見盡皆血色,此時,劇毒已然攻心,立死無救。」

  老者嘿嘿一笑,道:「你能夠說出這番道理,可見那一本『毒王藥經』,你已看得滾瓜爛熟。」

  黃衫大漢卻關注地問:「這位姑娘……你……你瞧瞧我……我此刻到底是怎樣的一副模樣?」

  美姑循聲望去,望了大半天,忽道:「你的鼻子上,是否有一顆紅色的胎痣?」

  黃衫大漢吃了一驚,急急搖頭,大聲道:「我身上從來沒有任何紅色的胎痞,你再瞧清楚些好嗎?」

  美姑揉了揉眼,笑道:「你真會騙人,你真的有一顆紅色胎痣……

  只是……並非生長在鼻子上,而是生長在額前,而且……好像越……

  來……越……大……」

  黃衫大漢大叫:「你的聲音怎麼越來越是難聽?是不是舌尖麻痹啦?」

  美妨把舌頭伸出,道:「也沒怎麼樣,只是有些發脹……僵……硬……不大聽使喚……呀,你的臉怎麼變成了一片血紅之色?……唔……不要緊,你准是餓得太厲害啦,我喂你吃幾塊香噴噴的紅燒肉,保證你從沒嘗試過這種滋味!」挾起一塊紅燒肉,便要放入黃衫大漢口中。

  黃衫大漢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他緊閉著嘴巴,又使勁地搖頭,表示無論如何決計不肯吃這些紅燒肉。

  老者「呸」一聲,大步走了過來,在他背後托著下顎,道:「老闆娘一番好意,親自喂你吃天下第一美味,你要是膽敢不賞瞼,老夫一掌轟碎你的腦袋。」竟然強行把大漢的嘴巴撬鬧,讓美娘把那一塊紅燒肉塞入口中。

  美娘忽然又是「啊呀」一聲叫了起來:「你的臉怎麼都是……那麼乾淨的?你那顆紅色的臉濤怎麼不見了?還有,我的舌頭既不發脹,也可以捲曲自如,隨心所欲……,哈哈……真是非常有趣……」

  她笑了,雖然容貌看來還是說不出的醜陋,但兩排雪白的牙齒還是很好看。

  老者又把一碗酒端了過來,對美娘說道:「那些紅燒肉,雖然放了鶴項紅,但一時間還毒不死你們這對好夫淫婦,但不要緊,這是用斷腸草浸了七晝七夜的毒酒,只要喝一口,便得腸穿肚爛而死。」

  美姑把酒搶了過來,大口大口地喝,不消眨眼間,已喝得一乾二淨。

  老者又再端過來第二碗酒,道:「淫婦喝了,好夫又怎樣?」

  黃衫大漢連想也不想,立刻便沖前,把那一碗酒搶在手裡,然後拼命地喝。

  喝完之後,感到酒味有點怪異,陡地臉色一變,叫道:「這是什麼酒?」

  老者「呃」的一聲:「老夫不是早已說得很清楚嗎?這是用斷腸草浸的酒,只要喝一口,便得腸穿肚爛,慘死去也!」

  黃衫大漢正要向美姑質問,忽然吐出一大口瘀藍的血,隨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栽倒地上。

  老者在他鼻端伸手深了一下,道:「這大塊頭的傷勢,雖然不太嚴重,但要是不及早醫治,縱然不死也得半身殘廢。」

  美姑也在老者鼻端伸手一探,道:「這老不死的瘋病,一天比一天嚴重,總有一天,真的會在紅燒肉裡放鶴頂紅,在米酒裡浸上一兩斤斷腸草。為了防範於未燃,最好把你放在蒸籠裡徹底蒸熟。」

  老者冷冷道:「我鞭爛你這一塊木門,是用心良苦的,難道你木知道,木門裡早已藏有白蟻?」

  美姑笑了起來:「俄臭脾氣,你便是把整間屋子砸揮,也是活該。」

  老者道:「閒話休提,以後每天給老夫的孝敬銀兩,最少加倍。否則,這大塊頭身上的傷病,老夫絕不沾手,以免他媽的賠了夫人又折丘美姑哈哈一笑,道:「只要有本事把這好夫救活過來,你老人家要多少,我便給多少,他媽的絕不手軟。」

  老者面露滿意之色,吩咐美姑準備各種藥料,又以大大小小三十六枚銀針為黃衫大漢針炙,整治了大半天,黃衫大漢方始悠悠轉醒。

  黃衫大漢甫睜開眼睛,便看見了小狗。小狗不是四條腿一根尾巴在後面搖來幌去的小狗,而是那個練劍總是不太專注的少年。

  黃衫大漢,看見小狗,忍不住悲鳴一聲,道:「你怎麼也慘遭毒手,陪著我一起落人黃泉去了?」

  小狗苦著瞼,道:「都只怪我不好,不肯吃飯,姐姐值將起來,便把我一刀捅死。」

  黃衫大漢大怒:「天下間竟然有如此惡毒的婆媳,我要為你報仇廠霍聲跳起,舉頭一望,只凶自己原來置身在一張幽香雅致的床上。

  黃衫大漢一怔,問小狗道:「這是什麼地方?這張床又是誰的?」

  小狗道:「這是陰司地府十八層地獄。這張床,是一個女鬼的,她的舌頭比我師父的軟鞭還要長,她可憐你初到黃泉,鬼生路不熟,便把這張床讓給你躺上一躺,你這個新鬼要是感恩圖報,待會兒遇上女鬼,不妨三跪九叩,行其五體投地之禮。」

  黃衫大漢想了一想,道:「你說得很對,你叫什麼名字?」

  小狗道:「我叫李世民。」

  黃衫大漢道:「這名字很好,有點像是武功蓋世的唐太宗。」

  小狗道:「不是像,而是完全一樣。李是李世民的李,世是李世民的世,民是李世民的民,徹頭徹尾,都是不折不扣的李世民,你明白了沒有?」

  黃衫大漢頷首道:「你說得這樣清楚,我再愚頓也會明白過來。」

  小狗道:「林又叫什麼名字?」

  黃衫大漢道:「我姓雷,叫雷鐵獅。」

  小狗道:「原來是雷壯士,呀……板已燒好,今天宰了一條羊,羊肉切得真香,快來大朵頤,千萬不要客氣。」

  雷錢獅一呆,道:「是誰在煙羊肉?是閻王還是地府的牛頭馬面,黑白無常?」

  小狗道:「脫不定是玉皇大帝,又或者是九天玄女下凡,亦未可料。」

  笑吟吟地牽著雷鐵獅的手,走出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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