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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第六十六章 迎娶鄉婦

  當夜楚瀚和尹獨行飲酒談心,直到深夜。次日尹獨行便給了楚瀚五百兩銀子,替他張羅了迎親隊伍,一起回去三家村,再度求親。這回楚瀚手中有錢,胡家兄弟見到白花花的銀子,眼睛發光,態度立即便不同了,將他迎到堂上看座看茶,熟絡地討論迎娶細節。

  楚瀚道:「我公事甚忙,今日將妹妹迎娶回去便是了。」胡家兄弟還想再敲他一筆,如何肯輕易放過,便去叫胡鶯出來。胡鶯也以為楚瀚兩三日間便拿出五百兩,身家定然可觀,也想幫哥哥們多討一些聘禮,便躲在房中假惺惺地哭哭鬧鬧,口口聲聲說捨不得哥哥們,不願就此出嫁。

  楚瀚心中煩惱,花轎和迎親隊伍都等在門外了,不成還得多拖幾日?正當他一籌莫展時,尹獨行看不下去了,決定出頭。他知道楚瀚無法應付這些如狼似虎的恩人子女,便跟在迎親隊伍當中,果見胡家以為楚瀚好欺負,又加上貪心,竟然還想再多討些聘禮。他大步走入胡家廳堂,朗聲說道:「胡家各位爺請了,在下是楚大官人的結拜兄弟,姓尹名獨行的便是。各位聽我一言。」他此時早已換下骯髒的僧袍,穿上華麗的錦繡長袍;胡家兄弟見到他的氣派,都不由自主靜了下來,想知道他有什麼話說。

  尹獨行道:「我兄弟在京中任職,職位雖不低,但他遵從令先公的教誨,為官清廉,一介不取,因此家中積蓄確實不多。五百兩銀子,對我兄弟絕非一筆小數目。你們讓他將錢財都送來胡家,你教他和胡姑娘往後如何過日子?你們看准我兄弟是重恩情重義氣的人,但他的手下兄弟,為人可不見得個個如此。你想想,西廠錦衣衛哪個不是武藝高強,位高權重,手段厲害。若有哪位西廠大人,聽聞你胡家對我兄弟如此叫囂無禮,只消來你胡家轉轉,拉你去西廠坐坐,你就得求爺爺告奶奶的了。」

  胡家兄弟聽了,頓時鴉雀無聲。他們自不相信尹獨行所說的什麼「為官清廉,一介不取」,只是見到尹獨行氣勢淩人,又害怕西廠真有什麼狠角色會來對付他兄弟,一時不敢回嘴。他兩個鄉下人畢竟沒膽賭得太大,五百兩也不算少了,再說妹子嫁過去,又不是就此飛了,往後敲詐討錢的機會還多得是,不必急於一時,便收了氣焰,答應讓妹子今日就嫁了出去。

  楚瀚在尹獨行的協助下,終於娶了胡鶯回京,打算將她安頓在尹獨行購置的新居之中。

  胡鶯出嫁之後滿懷希望,一心盼能去京城過好日子,路上嘮嘮叨叨地詢問家中有多少長工,多少婢女。楚瀚被她問得煩了,老實說道:「我連屋子都沒有,這新居還是我尹大哥借我的,家中哪有什麼長工婢女?」胡鶯卻不相信,仍舊詢問不休。

  尹獨行一路陪著楚瀚回京,對胡鶯的勢利重財甚感厭惡。為了讓楚瀚日子好過些,才勉強命夥計給新家添購了一些傢俱,買了兩個婢女,供胡鶯使喚。入京以後,胡鶯見那新居地方既小,傢俱又粗簡,婢女也只有兩個,當即大發脾氣,哭鬧了一整日。楚瀚甚覺厭煩,便自與尹獨行出去喝酒,讓胡鶯留在家中,自己跟自己鬧去。

  楚瀚與胡鶯在新居中住了三日後,胡鶯終於明白楚瀚的境況絕非富貴,也發現這間屋子和傢俱婢女確實全是他大哥尹獨行出錢購置的。不僅如此,楚瀚公務繁忙,回家的時間極少,而拿回家的錢更少,婚後生活比之在三家村時只稍稍優渥了一些,沒有衣食之憂,但離胡鶯想像中的富貴騰達,可有老大一截距離。

  胡鶯大失所望,整日跟楚瀚大吵大鬧,對著街坊大罵:「你楚瀚騙人不償命,來家鄉迎娶我時裝闊扮富,幾百兩銀子都拿得出手,原來淨是借來的錢,打腫臉充胖子!誰曉得你其實窮得連褲子也沒得換,家中米缸從沒滿過!我胡鶯來這兒跟你受窮罪,不如回家種地得好!」惹得街坊鄰居都指點訕笑,官場上也傳為笑談。

  楚瀚被她煩得受不了,只好愈來愈少回家。之後他乾脆不回家了;每月托碧心送一筆錢去給胡鶯,讓她日子過得去,便不再聞問了。

  楚瀚回到自己舊居,仍如往昔一般,與百里緞相依為命。百里緞透過碧心,約略聽說了胡鶯的潑辣粗蠻,她也沒說什麼,只對楚瀚更加溫柔體惜,兩人之間絕口不提胡鶯之事。

  此時百里緞的身子已健朗了許多,靠著往日練功的根柢,竟也拾起了三四分舊時的輕功和武功。偶爾楚瀚出門辦事,她便也蒙面戴帽,一身黑衣,懷藏匕首飛鏢,騎馬遠遠跟隨在後,陪伴保護。楚瀚幾次勸她不必跟自己出外犯險,她都只默然搖頭,堅持跟在他的身後。楚瀚少年時,身邊總跟著黑貓小影子;如今跟在他身邊的卻換成了一個大影子。京城中人知道「汪一貴」名頭的,都喚他「帶影子的錦衣衛」。

  ***

  不料在新婚那時,胡鶯便懷上了身孕。碧心回去替胡鶯送月銀,發現了此事,回來便告訴了楚瀚。楚瀚心中毫無歡喜,但想不能放著懷孕的妻子不管,只得偶爾回家去陪她,多給她些銀子買米買肉,滋補身子。然而胡鶯妒心極重,幾度追問他之前都去了何處,猜出他在外面有個相好,逼他吐露實情,又要他發誓跟外面的野狐狸斷絕關係。楚瀚知道多說也沒用,便只閉口不言,太過煩心時,就去找尹獨行喝酒,回舊居跟百里緞過夜。

  幾個月過去了,胡鶯懷孕八個月時,一回派婢女跟蹤楚瀚,發現了他的去處。等楚瀚回家,胡鶯便跟他大吵大鬧,又摔東西又撞牆,揚言要上吊,弄個一屍兩命。楚瀚極力安撫,但胡鶯便如瘋了一般,不肯停歇。鬧到半夜,她忽然開始腹痛,嗯唉呻吟。楚瀚忙叫婢女去喚碧心來,碧心匆匆趕來,說是動了胎氣,胎兒要早出來了。當下碧心和兩個婢女手忙腳亂,將胡鶯抬入房中,準備熱水布條等物,折騰了一夜,產下了一個瘦小的男嬰。

  碧心見母子平安,這才松了一口氣,抱著初生嬰兒出來給楚瀚看,說道:「恭喜官人!是個健康的男娃娃。」

  楚瀚整夜聽著胡鶯的呻吟慘呼,只覺頭痛欲裂,心思不知已飛去了何處。直到碧心抱著嬰兒出來對他說話,才從沉思中驚醒,勉強笑了笑,接過繈褓,低頭望向這個初生嬰兒,驀然想起了泓兒剛出世時的情景,繼而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泓兒出生時,紀淑妃朝不保夕,擔驚受怕;而自己在瑤族出生時,汪直和娘娘這對小夫妻想必也曾十分欣喜。然而不久之後,大藤瑤族便遭漢軍擊破,一家三口一齊被俘虜上京,各自淪為宦官、宮女、乞兒,骨肉分離,命運乖舛。汪直當年望向初生的兒子時,想必也曾滿心歡喜疼愛,但時勢變遷之後,剩下的便只有滿腔的悲憤仇痛了吧?然而眼前這個嬰兒呢?他是否也出生得不是時候,也將帶給爹娘無盡的擔憂煩惱,是否也得經歷跟他爹爹爺爺一樣的折磨苦痛?

  他望著自己的兒子,心中思緒混亂,但聽碧心問道:「官人,孩子叫什麼名兒?」楚瀚想也不想便道:「姓楚,單名一個越字。」他老早下定決心,不認汪直為父,也不認自己姓汪。楚是他的名字而非姓,但借用來當姓,也比姓汪好上百倍。至於「越」字,自是因為他魂縈夢牽,無時無刻不想著要與百里緞一起回去大越,始終放不下這個看似容易,卻遠在天邊的夢想。

  胡鶯在房中聽見了,不知道是「越國」的越,只道是「月亮」的月,皺起眉頭,掀開床簾,高聲質問道:「為什麼要叫楚月?」

  楚瀚沒有回答。在他心底深處,暗暗希望有一日這孩子能完成自己的心願,遠離京城,回到瑤族,或遠赴大越,過著平靜快活的日子。但這番心思胡鶯又怎會明白?胡鶯見他不答,冷笑道:「哼,我知道了。『月』定是你那姘頭的名字,是不是?你那姘頭是個殘廢,生不出孩子,你便想用我的孩子代替,是不是?你說啊!」

  楚瀚聽她言語辱及百里緞,臉色一沉,將繈褓交還給碧心,站起身來。

  胡鶯見他不吭聲,心中更怒,大聲嚷道:「你那姘頭瘸了腿,廢了胳膊,你卻疼愛她如寶貝一般。我可是好手好腳的,也沒見你多關照我一些?我可是替你生了個兒子的正妻啊!我替你懷胎十月,痛得死去活來,才生下這小崽子,也不見你有半點感激!我的命好苦啊!」

  楚瀚聽她又要發作,也不爭辯,逕自出屋而去,穿過清晨的薄霧,往磚塔胡同走去,身後胡鶯在屋中摔物哭鬧之聲漸漸不復可聞。

  胡鶯見楚瀚態度冷淡依舊,心中怒不可遏。她原本以為生下個男孩兒,可以藉此牢牢捉住丈夫的心,但楚瀚顯然對這兒子沒有什麼興趣,此後仍舊極少回家,每夜都在磚塔胡同度過。胡鶯日日不是以淚洗面,就是大發脾氣,身邊兩個婢女都被她打罵怕了,一個偷偷溜走,一個整日躲在廚房不敢出來。幸而碧心往年曾待在宮中許久,跟隨楚瀚也有一段時日,年紀又大些,胡鶯不敢對她太凶,她便在胡鶯這邊住下,一手保抱哺喂楚越,這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可憐早產嬰兒才存活下來了。

  ***

  這日胡鶯又在家中哭鬧,但聽家丁報導:「舅爺來了。」

  胡鶯忙迎出去,果見是三哥胡鷗來了。她見到親哥哥,不免又是一番哭訴埋怨。胡鷗這回入京,原本是打算來向妹妹借錢的,無心聽她哭訴家務事,但又擔心楚瀚若真撇下妹妹不管,自己也斷了財源,只好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忽然問道:「我說妹子,人都說他以前入過宮,作過公公。 你可確定他不是公公?」

  胡鶯抹去眼淚,噘起嘴道:「我怎麼知道?他又不常來我這兒,平日老住在他姘頭那兒,偶爾回家來睡,也死人一般的,半聲也不吭。」

  胡鷗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可確定他不是公公?若是公公,這孩子又是誰的?」胡鶯臉上一紅,說道:「哥哥莫胡說八道,你這麼說,可不是罵我不規矩麼?」

  胡鷗怕傷害妹妹名譽,倒也不敢出去亂說這件事。但這念頭從此在胡鶯心頭生了根,不時脫口罵楚瀚是個「沒種的」,說他不能盡人夫之道云云,街坊鄰居聽見了,都議論紛紛。胡鶯愈說愈覺得自己受了委屈,乾脆大吵大嚷要跟楚瀚分開,出去另尋歸宿。

  楚瀚聽她鬧得不成話,這日終於回家看看。還沒進屋,便聽房中傳出一男一女的笑聲,從窗中望進去,見到胡鶯和一個男子衣衫不整地相擁在床,仔細一瞧,那男子不是別人,竟然便是柳子俊!原來兩人私通已久,因楚瀚極少回家,近日兩人更是打得火熱,公然同住,毫不遮掩。

  楚瀚正要離開,但聽柳子俊道:「親親小鶯鶯,我說那物事,你到底找到了沒有?」楚瀚心中一凜,便留在窗外偷聽。

  胡鶯不耐煩地道:「你老問這件事情,難道你心裡就只掛著那什麼血翠杉,一點也不關心我?」楚瀚聽他提起血翠杉,更是專注而聽。

  柳子俊伸臂摟著胡鶯,哄道:「我的傻鶯鶯,我當然關心你,才處處幫著你哪。」胡鶯慍道:「你哪裡幫著我了?」柳子俊道:「我幫你的忙可大了。如果不是我,楚瀚怎會回家鄉娶 你?」胡鶯奇道:「這話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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