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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尹獨行又道:「你我當年在城外邂逅結識,彼此投契,原是緣分,這回恰好在京城街頭重遇,更是緣分。說老實話,哥哥非常擔心你。你被攪在這局中,無法抽身,往後的日子想必難過得緊。我不知道自己能幫上你什麼忙,我手中別的沒有,銀子倒是不缺。你往後若需要銀兩周轉,隨時來找哥哥便是。」

  楚瀚苦苦一笑,說道:「我跟著汪直,錢想來是不會少了的。」尹獨行點了點頭,心想:「我這兄弟即使身處此境,頭腦還是清楚的。」說道:「這樣吧,我每回來京,都會住在這間院子。你心中有事想傾吐,或想找人喝酒聊天,或想取幾件珠寶送人,儘管來找我便是。我會吩咐下人,我不在時,你就是這院子的主人。密室裡的珠寶金銀,家裡的奴僕壯丁,你儘管取用使喚,一點也不必顧忌,更不用問我。」

  楚瀚聽了,不禁打從心底感激尹獨行。他明白尹獨行想給予自己的,並非只是花用他的金錢的自由,而是想給自己一個家,一個隨時能來躲藏歇息一會兒的地方。這院子地點隱密,有吃有喝,有床有枕,更重要的是,這兒有一個永遠相信關懷他的知心好友。

  楚瀚站起身,向尹獨行拜下,說道:「大哥一番心意,兄弟衷心感激!」

  尹獨行連忙扶起他,說道:「快別如此!這是作哥哥的分所當為。我只怕自己能力有限,沒法真正幫到你的忙。」

  楚瀚低聲道:「不,大哥這一番話,便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他站起身,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說道:「我該去了。我一定會時時回來這裡找大哥的。」當下呼喚了小影子,離開了尹獨行的院子。

  尹獨行送他出了大門,望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難掩心中擔憂。楚瀚身形瘦削,腳步輕盈,但在尹獨行眼中,卻顯得說不出的沉重。

  楚瀚自未將汪直之事告知任何其它人,只默默地繼續替他辦事。懷恩問起時,楚瀚只說汪直極受萬歲爺寵信,很難對他下手。懷恩便也沒有催逼,說道:「只教他保守住小皇子的秘密,便任由他胡鬧去也罷。」

  又是數月過去,楚瀚為了確保娘娘和泓兒的安全,時時去探望他們。他知道泓兒往往整日躲藏在密室之中,寂寞無聊,便將小影子留在那兒陪伴他。泓兒高興極了,抱著小影子不肯鬆手,沒事時便以逗弄小影子為樂。楚瀚也偶爾帶泓兒出宮玩耍,讓他看看皇宮外面的天地。每次泓兒見到楚瀚來訪,都興奮得又跳又笑,趕不及要跟著「會飛的瀚哥哥」出去宮外呼吸自由的空氣,置身熱鬧繁華的大街小巷,或恬美靜謐的田野山林。

  泓兒年紀雖小,卻十分成熟懂事。那夜他目睹了汪直、母親和楚瀚之間的爭吵打鬥,聽見了各人的對話,自己將事情拼湊起來,知道自己的母親就是楚瀚的母親,也知道楚瀚是自己的親哥哥。但是他心中雖明白,卻知道這是不該說出來的事情,只對楚瀚更加親近依戀,叫他「瀚哥哥」時不只是對一般年長男子的稱呼,而是真心地呼喚自己的哥哥。

  至於楚瀚,他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後,對這個善解人意、聽話懂事的同胞兄弟只有更加疼愛照顧。他見泓兒眉目間與自己幼年時頗有些相像,想起泓兒剛出生時,紀娘娘曾經說過一句「真像!」當時不懂她的意思,現在才明白她應是指他們兄弟倆的相貌相似。雖然對娘娘多年來隱瞞自己的身世頗不諒解,但她畢竟是自己的親娘,怪責惱怒也無濟於事,此後仍時常入宮,替她送去飲食衣物,照料她的生活起居。

  幾個月後,汪直口中雖不斷叱駡楚瀚愚蠢無用,但心中卻清楚他辦事俐落,已成了自己不可或缺的左右手。這日汪直認為時機已到,便對楚瀚道:「你整日躲在暗中行事,能作的有限,對我的用處不大。因此,我決定將你帶上檯面,奏請萬歲爺給你個官職作作。」

  楚瀚一呆,搖頭道:「但是宮中京中有不少人識得我,若認出我便是往年在御用監辦事的楚瀚,只怕不易解釋。」

  汪直揮揮手,不耐煩地道:「蠢材!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這幾年中你從少年長成大人,身材面貌都改變了許多,只要略加裝扮,別人便難以認出。你就說是我的義子,改個名字叫『汪一貴』,誰也不會敢懷疑什麼。」瑤語之中,「貴」是姓名中表示輩分的字眼,意為未婚男子;「一」表示排行,「一貴」意即第一個兒子,乃是瑤族慣常給長子所取的名字。

  楚瀚知道他剛愎自負,自信權勢熏天,不論弄出如何古怪無理的事情,也不會有人敢出聲質疑,便也不再爭辯。

  於是汪直便去向皇帝請旨,給了楚瀚一個錦衣衛百戶的職位,讓他掛名在錦衣衛之下,卻不用真去報到,此後楚瀚便以「汪錦衣百戶」的名號在外辦事。他知道京城中很多人見過自己帶著黑貓出門,如今改名換姓,若仍帶著小影子到處晃蕩,未免太過招搖,便將小影子留在安樂堂給泓兒作伴,極少帶牠出門。小影子偶爾也會回到他磚塔胡同的住處,似乎是來探望他,待上一兩日後,便又回去安樂堂陪伴泓兒了。

  這日汪直召楚瀚來見,說有要事向皇帝報告,要他跟隨入宮晉見。楚瀚這一年來雖也不時潛入宮中刺探消息,這卻是第一次堂而皇之地入宮。他知道這表明了汪直對他的重視信任,也知道這是自己重新在京城建立起勢力的契機。他心知絕不能讓人認出他便是當年御用監的楚小公公,特意黏上鬍鬚,細心改裝了,才隨汪直入宮。

  臨行前,汪直叮囑他道:「萬歲爺近日對我青睞有加,眷顧日隆。我得趁著這個機會,多替萬歲爺刺探些消息,好讓他更加信任我。你乖乖在一旁聽著便是,不要出聲。」

  二人來到皇帝會見近侍的南書房,汪直讓小宦官去通報。不多時,成化皇帝便在一個嬪妃的攙扶下緩步走出。汪直領著楚瀚叩頭道:「奴才汪直,率賤子錦衣衛百戶汪一貴,叩見萬歲爺、李娘娘。」

  楚瀚不用去看那嬪妃的臉,便已知道她是誰。天下間除了百里緞以外,再沒有別人走路能似她這般輕盈無聲。

  楚瀚不禁心頭大震:什麼李娘娘,難道便是李選侍?想來百里這個姓太過少見,她因此改以李姓入宮;原來小麥子和小凳子口中的「李選侍」,就是百里緞!百里緞竟真的成了成化皇帝的選侍!

  這時百里緞也感受到楚瀚的眼神,抬起頭來,兩人目光相接,只一瞬間,百里緞已垂下眼睫,面無表情地在皇帝身旁緩緩坐下。即使楚瀚改了裝扮,卻哪裡瞞得過她的眼睛?楚瀚自然知道她已認出了自己,背心流汗,不知她是否會就此說破,還好百里緞只默然依偎著成化皇帝而坐,並未開口,也沒有再次抬頭。

  在大越一別之後,楚瀚已有數年未曾見到百里緞,雖知道她已回到京城,卻絕未想到會在這種情景下見到她。皇帝對她似乎十分寵愛,接見親信太監時也讓她隨侍身邊,還不時轉頭望向她,眼神中滿是關愛迷戀。

  汪直行禮過後,便開始向成化皇帝稟報最近刺探到的消息。皇帝似乎很有興趣,不斷追問細節。自從上回汪直向皇帝密報萬家兄弟侵佔民田之事後,成化皇帝便非常信任他,認為他是自己在宮廷之外的耳目,能替他偵查真相,發奸揪弊。而另一個不能說出的理由,則是皇帝年紀漸長,對萬貴妃的掌控開始生起厭惡抗拒之心;他發現汪直忠於他更勝過萬貴妃,可以幫助他稍稍脫離萬貴妃的掌控,因而更加倚賴汪直。

  楚瀚耳中聽著汪直與皇帝的對答,心中只想著一件事:「她竟真成了皇帝的選侍!」他知道這定是出於萬貴妃的安排,但她自己可願意麼?成化皇帝年紀並不大,不過二十七八歲,但長年沉迷酒色,外貌憔悴蒼老,體力已十分不堪。她當真是心甘情願的麼?看來她正使出渾身解數,緊緊纏著皇帝,是否打算一舉得子,好被封為貴妃甚至皇后?她出身太低,想來無法封後,但若真的生了個兒子,封個貴妃應是可能的。當此情境,她絕對不能容忍泓兒的存在,必會想盡辦法找出並殺死泓兒。

  楚瀚想到此處,心頭一涼,對百里緞的疼惜頓時轉為驚恐。他知道百里緞性情殘忍,手段狠毒,絕不在萬貴妃之下;她原本就知道關於小皇子之事,如今更會加緊追查,非要置之於死地不可。而小皇子所藏之處並不隱密,百里緞竟然至今尚未出手,其中原因,倒頗令人費解。

  楚瀚腦中念頭此起彼落,直到見到汪直跪下叩首告退,才趕緊跟著叩首,隨汪直退出了南書房。他努力鎮靜心神,隨汪直離開皇宮,來到汪府。汪直仔細分析了萬歲爺剛才的指示,囑咐他好好去辦。楚瀚勉強打起精神,總算將汪直的言語聽進去了,又詢問了幾處細節,才告退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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