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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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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俊對楚瀚的遭遇顯然十分清楚,聽他這麼說,也只能暫且相信,心想:「看來還是要找到上官無嫣那小妮子,才能探問出寶物的下落。」但是上官無嫣就如憑空消失了一般,多年來不但未曾露面,竟連半點兒蹤跡音訊都沒有。 楚瀚又問:「胡家的人卻如何?」柳子俊搖搖頭,說道:「這幾年收成不好,胡家老大持家十分辛苦,第一個兒子出生沒多久便夭折了,他和妻子都十分傷心。胡老二入了贅,隨妻家住在山西。老三胡鷗還在家中,但沒錢娶妻,遊手好閒,和老大處不來,兄弟倆整日爭吵。因家中拮据,胡老大將胡二嬸和胡鵡胡雀趕出門去了,聽說母子三人在他鄉乞討維生,好不淒慘。」 楚瀚聽到此處,心中又是難受,又是惱怒。好歹是世代相交的幾家人,柳家見胡家淪落至此,子弟甚至淪為乞丐,竟然未曾伸出援手,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忍住氣,又問道:「那麼胡鶯呢?」 柳子俊微微一笑,說道:「胡妹妹是你的未婚妻子,地位自然不同。我早已將她接到柳家住下,好好伺候著。你不用擔心,你雖入了宮,但胡家妹子年紀小,不懂這些事情,我定會替你保守這個秘密。再說,公公娶妻乃是常事,等楚公公感到時機妥當了,我便安排替你將胡家妹子迎娶過來,這樣也對得起她死去的父親。」 楚瀚聽了,心中升起一股難言的憤怒。柳子俊明知自己已「淨身」成了宦官,卻仍然哄騙胡鶯一心嫁給自己,這是什麼居心?隨即明白:「他這是藉胡家妹子要脅我!」說道:「她現在何處?我想見她。」 柳子俊從懷中取出一隻漢玉葫蘆,楚瀚看出正是當年自己與胡鶯訂親時交換的信物。楚瀚只道他要交給自己,不料柳子俊卻將手掌闔起,臉上露出奸滑之色,說道:「要見胡家妹子不難,只是為兄的有件小事相求。」 楚瀚瞪著他,慢慢地道:「如果我不答應呢?」柳子俊微微一笑,說道:「楚公公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胡家妹子的面子。」 楚瀚冷冷地問道:「我不答應,你便要如何處置她?」柳子俊將那漢玉葫蘆收入懷中,歎了口氣,說道:「胡小妹子今年不過一十五歲,正是花兒一般的年華,青春荳蔻。你好忍心,願意見她就此香消玉殞,為兄的也無話可說。」 楚瀚臉色鐵青,瞪視著柳子俊,過了良久,才道:「你要我作什麼?」 柳子俊露出得意的笑容,心知自己已將楚瀚掌握在手中了。當年楚瀚住在他家中時,他曾仔細觀察過這個孩子,知道他最重恩情,胡星夜收養他並教他飛技的恩德,他銘記在心,未曾或忘;而胡星夜已然身亡,死前將最疼愛的幼女託付給楚瀚,楚瀚絕對無法忽視這托孤的重責大任。柳子俊軟禁胡鶯以要脅楚瀚,這一步可是算准走對了。 他難掩心中興奮,緩緩說道:「楚公公替梁公公辦事辦得極好,難怪在宮中升遷如此之快,成了皇宮中梁公公之下的第一紅人,富貴權勢無一不缺。我們柳家無法如你這般狠心決絕,願意犧牲自己,淨身入宮,好方便在宮中出入行走。相較之下,我們的表現可遜色得多了。為兄的也不要求什麼,只希望你為人大方一些,功勞不要一個人獨佔,分給我們一點半點,我們也就滿足了。」 楚瀚哼了一聲,說道:「自己無能,只會使奸計、佔便宜,我小時候不懂,現在可看清楚了。原來柳家的人都是這般的貨色!」 柳子俊面色不改,說道:「楚公公,為兄的飛技或許不及你,手下也沒那麼多宦官可以使喚。但我柳家有柳家的本領,你要除掉我父子,只怕也沒那麼容易。」 楚瀚沉默不答。柳子俊又道:「為兄的無心威脅你,只不過盼望能與你攜手合作。被上官家吞沒的藏寶窟,在你我聯手之下,一定有辦法找得出來。到時你我對半分了,遠離京城,去過那逍遙快活的日子,豈不甚美?」 楚瀚仍舊不作聲。 柳子俊站起身,微笑道:「幾年前你借居我家時,我便將你的為人看得十分清楚。我明白你對柳家誤會甚深,你我之間要建立互信,並非易事,因此為兄不得不採取非常手段。日久之後,你自會明白與柳家合作的好處。」頓了頓,壓低聲音道:「梁公公一直想找到血翠杉,已經交代我們好幾回了。這件事,可要多多煩勞楚公公了。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靜候佳音。」也不等楚瀚回答,便自拱了拱手,走了出去,回去他的升官宴席上了。 楚瀚心中怒極。他雖聽命于梁芳,但實出於自願,隨時可以走,並不覺得自己受制於人。豈料柳子俊這小子竟有辦法要脅自己!他擔憂紀娘娘和泓兒的安危,生怕柳子俊的這番話是調虎離山之計,不敢離開京城,便派了手下到三家村探查,得知胡鶯果然住在柳家,而且是被軟禁在柳家內院之中,防守嚴密。除非自己大舉跟柳家作對,強行奪出胡鶯,不然胡鶯的性命確是掌握在柳家手中。 *** 楚瀚心中鬱悶,為柳子俊的奸詐狡猾惱怒了好幾日。他這夜出宮去找紅倌,一到她房中,便一頭躺倒在床上。紅倌看出他心中不快,款步來到床前,俯下身,低聲問道:「怎麼啦?遇上不順心的事了?」 楚瀚閉著眼睛,沒有答話。紅倌伸手摟住他的頸子,軟語道:「我每回不開心了,就大吼大叫,盡情向你抱怨一番。你心裡有事,卻不肯跟我說?」 楚瀚長歎一聲,說道:「有人捉住了我的未婚妻,威脅我替他辦事。」 紅倌聽了,雙眉豎起,拍床罵道:「混帳,什麼人這麼可惡?」 楚瀚道:「是我昔年同村裡的人,叫作柳子俊。」紅倌道:「你功夫這麼好,怎不去救出你未婚妻來?」楚瀚道:「我在此地有所牽掛,不能離開。」 紅倌笑道:「啊,我知道了,你是捨不得我!」楚瀚微微一笑,說道:「這也是原因之一。」 紅倌將臉湊近他的臉,鼻尖對著他的鼻尖,笑嘻嘻地道:「你不用哄我。你對我如何,我心中清楚得很。你我一向各走各路,互不相欠,這樣最好。」頓了頓,忽然噗哧一笑,說道:「我卻料想不到,公公也能有未婚妻的?」 楚瀚被她逗得笑了,伸臂抱住了她嬌小的身子,說道:「我能有你,為何不能有未婚妻?」 兩人說笑了一會兒,楚瀚才道:「這親事是在我十一歲時,家鄉長輩給定下的。」紅倌問道:「你離開家鄉後,便沒再見過你的未婚妻?」楚瀚點了點頭。 紅倌歎道:「你還記掛著她的安危,也算是有心了。今時今日,飛黃騰達者大多如陳世美,為保住富貴,早將元配髮妻和親生子女拋到天邊去啦。她不過是你小時候定下的未婚妻,你竟不肯撇下她,實在難得。我以後定要編一出『有情有義楚大官人』,好好稱頌你一番。」楚瀚笑了,說道:「給 你一唱,我可要出名了!」 紅倌又問道:「說正經的,你打算如何?」楚瀚道:「我別無選擇,只能暫且聽他的話,敷衍著他罷了。」 紅倌輕歎一聲,說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全看你能不能看得開。開心是一日,不開心也是一日。快將煩心的事扔一邊去,你我圖個快活要緊。」 楚瀚完全明白紅倌的心境,她女扮男裝唱戲賣藝,遲早會被揭穿,時日所剩不多。她表面雖爽朗逍遙,無牽無掛,心底的愁苦卻非他人所能體會。楚瀚伸出手,緊緊將她擁在懷中,明白自己為何會與她如此投緣;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在紅倌的閨房之中,幾上昏暗的油燈閃爍搖曳,兩人耳中傾聽著彼此的喘息,都感到一陣難言的平靜滿足。紅倌伏在他的背上,輕輕撫摸他的背後腰臀之際的肌膚,忽然問道:「誰給你刺上的?」 楚瀚半睡半醒,含糊地問道:「刺什麼?」紅倌道:「這個刺青啊。」楚瀚奇道:「什麼刺青?」紅倌點著他的後腰,說道:「在這兒。」 楚瀚撐起身回頭去望,但那刺青位在腰臀之間,正是他自己無法望見之處。若不是紅倌說出,他可能一輩子也不知道自己背後有個刺青。他心中好奇,問道:「刺了什麼?」 紅倌道:「像是一個米字,顏色很鮮豔。米字的中間有……嗯,有只小蜘蛛。」 楚瀚也不以為意,又趴下身去,說道:「我不知道是誰給我刺上的。或許我是蜘蛛精的兒子?」 紅倌噗哧一笑,說道:「你是蜘蛛精的兒子,那我是白骨精的女兒!」兩人隨口說笑著,相擁著沉睡了過去。 清涼的夏風透過窗櫺,吹幹了兩人肌膚上的汗珠。油燈無聲地熄滅了,這對少年少女在黑暗中相擁而眠,度過了甜美安謐的一夜。他們當時自然並不知道,這是他們倆最後一次同床共枕。 【注:故事中紅倌所提及關於陳世美的戲曲《秦香蓮》和《鍘美案》,乃創作于清順治康熙年間,楚瀚所在的明朝中葉尚未出現。故事背景設在宋朝,說陳世美入京應試,中了狀元,接著娶了公主,作了駙馬。元配秦香蓮在家鄉久久沒有丈夫的音訊,便帶著子女入京尋夫。陳世美見到舊時的妻子兒女,生怕揭發了自己已有髮妻的往事,不但不認他們,還派人追殺妻子,企圖殺人滅口。秦香蓮一狀告到包公那兒,包公審問時,陳世美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大言不慚,強辭狡辯,最後被包公鍘死。據說故事主角陳世美在歷史上確有其人,乃是清朝時的一個官員,清廉正直,風評頗佳。因無意間得罪了故舊,故舊惡意報復,寫了這篇以他為負面主角的戲曲來污蔑他,也算得他十分無辜,而今日「陳世美」已成為負心男子的代名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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