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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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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倌的酒意登時醒了,心中又是後悔,又是擔憂,她雖知楚瀚輕功了得,但在這雨夜之中,闖入大內花園摘採花兒,哪是好玩兒的事?她抱起小影子,在房中不斷來回踱步,不時往窗外張望。直等了一個多時辰,她才聽到窗上一響,一個濕淋淋的人影鑽了進來,正是楚瀚,手中拿著一束清香襲人的夜來香。 紅倌眼眶一紅,放下小影子,走上前去,一伸手便將花奪過了,隨手扔在梳粧檯上,扁嘴道:「你幹麼真去摘花兒了?」楚瀚還沒回答,紅倌已伸臂抱住了他,將頭埋在他胸口,哽聲道:「可擔心死我了!」楚瀚奇道:「你擔心什麼?這花我又不是沒摘過, 你擔心我摘不到?」 紅倌不斷搖頭,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哽聲道:「我擔心你不回來了。」 楚瀚笑道:「小影子在這兒,我怎會不回來?再說,我不回來,那你拿什麼醒酒?」紅倌破涕為笑,說道:「你就只記掛著我的玩笑話。快來,換下了濕衣衫,省得病了。」取出幾件乾淨的衣衫讓他換上,又將濕衣衫晾在床邊。 她來到梳粧檯前,拾起那束楚瀚新采的夜來香,放在瓶中,注入清水,深深吸了一口氣,吸入滿腔的幽淡清香。她精神一振,重新熱起酒,倒了兩杯,一杯自己喝了,一杯遞給楚瀚,笑道:「現在解酒花來了,我可以盡情喝啦。你也快喝兩杯,暖暖身子。」 楚瀚接過酒杯喝了,兩人並肩坐在床頭。紅倌側頭望著他,忽然正色說道:「楚公公,我問你一句話,你可得老實回答。」楚瀚道:「我什麼時候不老實了?你問吧。」 紅倌忽然伸出手,攬住他的頭頸,膩聲問道:「你當真不是公公?我可不信。」楚瀚的鼻子幾乎觸及她的鼻尖,望著她長長的睫毛,水靈靈的雙眸,心中怦然而動,口中說道:「你當真不是男旦?我也不信。」兩人相視而笑,忽然不約而同地緊緊相擁,一起滾倒在床上。 此後楚瀚更常在夜晚來榮家班找紅倌,兩個少年男女感情極好,如膠似漆,甜膩如蜜。 *** 這天夜裡,輪到楚瀚在水井曲道中照顧泓兒。他怕人家認出他的黑貓,懷疑他為何老跑來安樂堂,因此來看顧泓兒時,都不讓小影子跟來,只讓牠跟小凳子作一道,留在御用監裡。 泓兒此時已有五個月大,認得熟人,也會笑了,一見到楚瀚到來,便格格笑個不止,可愛之極。楚瀚笑嘻嘻地逗泓兒玩了一會兒,喂他吃了米糊,喝了羊奶,泓兒便揉眼抓耳,顯是想睡了。楚瀚抱著泓兒輕搖低哄,直哄到他沉沉睡去,望著他清秀安詳的小臉,忽然想起昨夜與紅倌的一番繾綣,滿懷甜蜜,忽然動念:「我若能跟紅倌生個娃子,不知會是怎生模樣?」 正想時,忽聽門口輕響,一個嬌弱的身影鑽了進來,卻是紀娘娘。為了不讓人起疑,紀娘娘極少來水井曲道的角屋,每回來探望親子,總在夜深人靜時悄悄前來。楚瀚在救出泓兒後的數月之中,只見過紀娘娘四五次,每次都十分短暫。 楚瀚向紀娘娘跪下行禮。即使紀娘娘地位低微,如今身處危難,楚瀚和其它宮女宦官對她卻不敢缺了禮數。紀娘娘連忙拉他起來,低聲道:「快別這樣!」 楚瀚將泓兒遞過去給紀娘娘,她接過泓兒,緊緊擁在懷中,低頭親吻他的小臉,臉上神色愛憐橫溢。 這角屋庫房的夾壁只有四尺來寬,八尺見長,如同一間狹窄的小室,一個大人抱著嬰兒坐在室中並不嫌狹窄,但要容多一人,便顯得有些擁擠了。通常楚瀚將嬰兒交給紀娘娘後,便去外邊把風,這回他正要鑽出暗門,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娘娘,我留意泓兒的頭頂缺了一塊頭髮,那是怎麼回事?」 紀娘娘低頭去看,伸手撫摸嬰兒頭頂的一小塊光禿,輕輕歎了口氣,說道:「萬貴妃那時派了個宮女來打胎,那宮女心地好,回去報說我只是生了病,並非懷胎。但萬貴妃生性多疑,並不放棄,仍舊派人在我飲食中下藥,讓我險些失去了孩子。泓兒頭上缺了一塊頭髮,恐怕便是藥物造成的。」 楚瀚點頭道:「我知道此事。那位宮女名叫碧心,後來萬貴妃得知她替您隱瞞,命人打死她,我想法救了她下來。現在傷好了,我將她安置在浣衣局。」 紀娘娘聽了,極為驚喜,大大松了口氣,說道:「改日我得去拜謝她的救命之恩,更要感謝楚公公高義相救我的恩人!」 楚瀚搖頭道:「這沒什麼,娘娘不必謝我。」手推暗門,正要出去,紀娘娘卻喚住了他,說道:「楚公公,且請留步。」 楚瀚回入窄小的夾壁之中,垂手而立,說道:「請問娘娘有何吩咐?」 紀娘娘抱著泓兒倚牆而坐,抬頭望著他,問道:「楚公公,請問你貴庚了?」 楚瀚雖讀過一些書,識得一些字,但畢竟出身貧寒,略微文雅一些的言辭他便不懂了,問道:「什麼是貴庚?」 紀娘娘道:「請問你幾歲了?」楚瀚答道:「我今年該有十五歲了。」紀娘娘又問:「你家鄉何處,父母可在?」楚瀚搖頭道:「我不知道自己家鄉在何處。年幼時被父母遺棄在京城中,此後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紀娘娘點了點頭,舉目凝望著他,神情十分奇特,忽然問道:「你在梁公公手下辦事,也有幾年了吧?」 楚瀚回想自己「淨身」入宮,也快滿兩年了,便道:「快要兩年了。」紀娘娘問道:「梁公公都讓你辦些什麼事?」楚瀚微一遲疑,沒有回答。他替梁芳辦的都非好事,而且都屬隱密,自然不能說出口。 紀娘娘見他不答,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年紀輕輕,已是梁公公手下的紅人。梁公公以侍奉萬貴妃得勢,恃寵橫行,貪得無厭,諂佞奸險,在宮內宮外聲名狼藉。你留在他身邊,實非長遠之計。若有機會,應當及早設法抽身才是。」 楚瀚一呆,沒想到娘娘會對他說出這麼一番話。他雖相助隱藏泓兒,也不時見到紀娘娘,但兩人甚少有機會交談,此時她竟如此直言相勸,倒也頗出他的意料之外。 他反思自己的處境,他已供梁芳差遣了一年有餘,實踐了當初的諾言;他決定入宮,最初的意圖是為了探索水晶的下落及舅舅被害身亡的真相,然而這兩事都毫無進展。當時他僥侍並未真正淨身,此時大可離開皇宮,一走了之,但他仍舊留在梁芳的身邊,說穿了不過是隨波逐流的權宜之計,在生活平穩順遂之下,便未能下定決心離開。他自然知道梁芳絕非善類,也清楚梁芳欺君瞞主、斂財誤國的行徑,但梁芳畢竟不曾赤裸裸地殺人放火,因此他的感受並不深切。此時聽了紀娘娘之言,心中警惕:「我相助壞人為惡,即使自己不作壞事,也同樣染上一身腥,無法撇清。」 轉念又想:「但我又怎能離開?娘娘和泓兒處境危險,如果我就此離去,張敏他們能護得住這個孩子麼?加上錦衣衛中不乏厲害人物,尤其那個身形如鬼如魅的蒙面人,他若真找上門來,即使有我在,也未必守護得住泓兒。」 他想到此處,說道:「多謝娘娘忠告,楚瀚銘感於心。但是……但是娘娘和泓兒,我卻不能撒手不管。」 紀娘娘搖了搖頭,說道:「多謝公公一番心意。楚公公先前費心照顧我,現在又相助隱藏泓兒,我衷心感激,萬死難報,因此才大膽向小公公說出真心話,還盼公公不要介意。至於我母子的生死存亡,自有天意,不可因此犧牲了楚公公的前途。」 楚瀚聽了她的話,不禁一怔,心中好生奇怪:「娘娘此時此刻最最珍貴重視的,應是懷中這個寶貝孩子的生死存亡,怎麼會認為一個小宦官的前途會比這個更加重要?」但看她說話的神情口氣,辭意真切,又絲毫不假。他忍不住問道:「莫非娘娘知道梁公公就將失寵,陷入危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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