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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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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瀚雙手顫抖,小心翼翼地接過這巴掌大的水晶球,彷佛害怕它隨時會跌落破碎。他低頭望去,但見水晶內部緩緩轉變,一眨眼間,已成為通體青色,楚瀚大奇,叫道:「仝老先生,水晶變成青色的了!這是怎麼回事?」 仝寅大笑起來,說道:「青色麼?呵呵,好,好!我畢竟沒有料錯。」 楚瀚只被他笑得心驚肉跳,生怕這水晶有什麼古怪,懷疑自己是否上了個大當,難道這並不是紫霞龍目水晶?水晶又怎會自己變色? 仝寅笑了一陣,才道:「不要擔心。這水晶能分辨忠奸善惡。心存惡念者碰觸它時,它便會轉為赤色;心存善念者碰觸它時,它便會轉為青色。你年幼清淨,心無惡念,因此水晶呈現一片青色。」楚瀚聽了,這才籲了一口氣。 仝寅又道:「孩子,難得你有此恒心毅力,遍讀群書,得知這水晶乃是帝王當有之物。但我需告你,若帝王昏聵,王綱不振,則切忌讓水晶落入奸佞之手,以免奸人生起篡位之心。你聽明白了麼?」 楚瀚並不全懂,便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明白。」 仝寅輕歎一聲,說道:「你年紀還小,現在不明白,但是以後就會明白了。」擺了擺手,說道:「如今水晶交給你了,還不快走?再不走,怎麼趕得及在初一子夜之前回到三家村呢?哈哈,哈哈!」 楚瀚聞言不禁一怔,仝寅顯然清楚知道自己來討水晶的用意,便是將之拿去參加「飛戎之賽」,那他為何仍將水晶交給了自己?為何如此信任這個來自偷盜之村的小娃子?還是他看見了太多我看不見的事情? 楚瀚一看天色,驚覺時間果然不多了。他無暇多想,趕緊將水晶放入袋中收好,跪下向仝寅磕頭。仝寅卻側過身不受,大笑道:「你向我磕頭?小孩子,你弄錯啦。該是我向你磕頭才是!」 楚瀚不明白他的意思,仍舊恭敬地向他磕了三個頭,這才退了出去。他懷著滿腔的興奮和困惑,從山西安邑疾馳回到京城以南的三家村,趕上了初一當夜的飛戎之會,聽從舅舅的指點,出示了紫霞龍目水晶,給了柳家和上官家一個大大的下馬威。 *** 上官家和柳家雖然又驚詫又忌憚,卻無法指責胡星夜違背了洗手的誓言。楚瀚今夜並未說謊,他確實不姓胡,也不是胡家的人,他是四年前胡星夜入京時在街旁撿回來的小乞兒。那時他不知何故遭父母遺棄,落入了城西乞丐頭子的手中。乞丐頭子見他生性精靈,便故意打斷了他的左腿,讓他撐著拐杖滿街行乞,他靠著濃眉大眼的老實模樣,以及微笑時浮現在兩頰的兩個酒渦,頗能博人同情,乞討時的收穫十分可觀。間中他還兼作「綹兒」(即偷人銀錢的小扒手),他眼明手快,數月間便替乞丐頭子攢到了五六兩銀子、成為乞丐頭子手下的第一號搖錢樹。 那年胡星夜在街頭撞見楚瀚時,他正下手偷取一個商賈銀袋中的零錢,神不知鬼不覺地已扒走了五十錢,卻被胡星夜瞧了個一清二楚。胡星夜二話不說,等那商賈走開後,便拉了楚瀚去找乞丐頭子,當場出價二十兩銀子將他買斷。乞丐頭子見錢眼開,歡天喜地立即答應了,胡星夜便帶了楚瀚回到三家村。 這三家村確實是個古怪的地方。楚瀚才來不久,便知道這一村中除了胡家之外,全是飛賊。有的巧取,有的暗偷,總之幹的都是那沒本的生意。而村中嚴禁使用「偷」、「盜」、「竊」、「賊」等字眼,只能說「取」、「拿」、「借」、「得」;連偷盜之王「飛賊王」都去掉了「貝」字邊,改成「飛戎王」的美稱。三家村以高超的飛取之技為傲,瞧不起燒殺擄掠、殘狠兇暴的盜匪,認為那是等而下之的土匪行徑。為了表明本身絕非匪盜一流,三家村子弟自幼受族長嚴令,偷竊貴在不為人知,切忌殺人傷人,違者由族長處死或廢去一身功夫,以維護令譽。 村中最古怪的,還屬胡家。胡家子弟都不學「飛技」或「取技」,只顧耕田務農。聽說許多年前,族長胡星夜忽然大舉傳告江湖,說胡家從此洗手不幹,不只震驚了三家村,連江湖上也為此議論紛紛。胡星夜在洗手之後,深自謙抑退讓,刻意與上官家和柳家劃清界線,即使住在同一村中,也少有來往,更無聯姻。上官家和柳家財多勢大,對胡家鄙視輕蔑,時不時派些子弟來胡家挑釁,胡星夜總告誡自家子弟諸多忍讓,不予理會。 但胡星夜並非坐以待斃之人,他雖不讓胡家子弟學藝,卻決定暗中挑選外徒傳藝。他四出尋訪手腳靈敏、性格謹慎的小童,千挑萬選下,最終挑中了小丐楚瀚。當時在京城中見到楚瀚出手偷錢時眼明手巧,機伶敏捷,取物時謹慎警覺,絲毫不引人疑心,年紀雖小,卻已是個中高手,顯然是個天生的偷子。胡星夜見之十分愛才,便向乞丐頭子買下了楚瀚,帶他回家,心中暗想自己弄了個乞丐兼小綹回到家裡,想必得好生下一番功夫,才能扭轉這孩子的稟性氣質。 然而大出胡星夜的意料之外,楚瀚這孩子身上並未有市井流氣,也沒有乞丐的骯髒懶惰或是偷子的狡猾貪婪。他來到胡家的第一天晚上,胡星夜讓他跟著大家一起吃飯,楚瀚便規規矩矩地坐在桌邊,默默舉筷吃著碗中的白飯,除了胡星夜夾給他的菜外,一點多餘的菜也不敢夾。 胡星夜讓他住在倉庫邊上的小房中,給了他一張床,一席棉被。晚間胡星夜提著油燈,來到他房中,說道:「孩子,讓我看看你的腿。」楚瀚應道:「是。」便卷起褲腳,讓胡星夜檢查他被打斷的左腿。 胡星夜仔細瞧了半晌,輕輕撫摸傷口,皺起眉頭問道:「還疼麼?」楚瀚搖了搖頭。胡星夜讓他褪下褲腳,溫顏道:「別擔心這腿了。過幾天我替你醫治看看,或許能好起來也說不定。」又問他道:「吃飽了麼?」 楚瀚點了點頭,晚飯時他並未多吃,卻已是幾年來最豐盛的一餐了。胡星夜一笑,摸摸他的頭,說道:「乖孩子,好好睡吧。」語畢便提燈走了出去,留下楚瀚一個人擁著棉被,坐在小床之上。 那天夜裡,楚瀚單獨躺在那張小床,摸著身上的棉被,這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睡在一間有屋頂的房子之中,第一次睡在一張床上,也是第一次蓋著被子。他縮在溫暖的棉被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如此幸運;想起過去幾年來夜夜露宿街頭,餐餐吃的都是殘羹舊飯,乞丐頭子整日對他呼喝打罵,不管他有多麼饑餓疲累,悲傷痛苦,也從來沒有對他說過一句好話,給過一個好臉色。他回想著胡星夜剛才來探望自己的情景,眼淚忍不住湧上眼眶;在他的記憶之中,從來沒有人對他這般和顏悅色,這般體貼關懷,他只希望自己能永遠留在這裡,永遠跟在胡星夜的身邊。 之後的幾日,楚瀚好似一隻受驚的小羊一般敏感,安安靜靜地也不說話,只睜大眼睛觀察胡家的人,胡家的房舍,胡家的規矩,胡家的一切。一天早上,胡家大哥出門幹活時,楚瀚便也背著鋤頭,一跛一拐地跟在後面,去田裡掘了一天的土,回來時手掌上的水泡都磨破了,也沒有叫半聲苦。胡二哥上山挑水撿柴時,他也跟了去,回來便幫著煮水砍柴。胡星夜看在眼中,既不阻止,也不稱讚,彷佛他幫忙幹活兒乃是理所當然的事。 楚瀚便就此安分地在胡家住下了。即使他跛了腿,活兒卻並未少幹,飯也沒有多吃,每日跟著其它胡家兄弟一塊起居作息。唯一不同的是,他對胡星夜的態度恭敬中透著十分的依戀,十分的感激,黑黑的臉上總帶著誠摯的微笑,顯然心中清楚,自己能脫離流浪街頭、行乞偷錢的日子,全是拜胡星夜之賜。 胡星夜十分欣賞他的安靜本分和勤奮努力,為了測試他,又教他記帳,之後再交給他一筆錢,要他到隔壁村去買米。這筆錢足夠一個小孩兒活上好幾年,但楚瀚並未生起貪心,乖乖地送了錢去,趕車運了米回來,小小年紀,事情竟辦得十分俐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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