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武俠小說 > 劍雪神雕 | 上頁 下頁 |
一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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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表情並不殘酷,而是哀傷。那是一種仿佛已存在了千千萬萬年,無論用什麼法子都不可能稍為消滅一點點的悲痛、哀愁、傷感、以至是絕望。 這種完全絕望的哀痛,只有一種方法才能夠把它徹底消滅。 那是流血,而且必須把身上最後一滴血流幹流淨,直至死亡,這樣的一個人,他的一雙眼睛會是怎樣的?喬在野看見了,而且在咫尺距離之間看得十分清楚。也正因為太清楚,他連指尖都已冰冷,全身陷入前所未有的僵硬。 就在這時,海蛇手裡那件短小的兵刃,忽然狠狠地插入濮陽天的左眼。 濮陽天左邊眼珠,立時發出了「波」的一聲。 這一下聲音並不響亮,只像是一個正在下廚的婦女,正在用筷子插入蒸籠裡的一塊豬腩肉,看看它是否已經被蒸熟時所發出的細小聲響。 但這卻是痛徹心肺的一擊,這種殘酷的手法,甚至可以令人永遠瘋掉,甚至是死亡。 然而,濮陽天仍然坐在木頭輪椅上,只是身體輕輕顫動一下,不但沒有發生一聲慘呼,甚至仍然繼續眼神呆滯地在傻笑。 這種傻笑,並不是哀情和絕望,只是表明,他已傻掉。 「傻」是有很多種的,許多傻人,傻得可愛,傻得令人在發笑之餘,甚至會感受到這種「傻」的裡面,其實包含著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智慧。 這一點,只能意會,不可以言傳。 插入濮陽天左眼的,是半頂鐵帽。 鐵帽本來不是武器,但落入海蛇手中,便是殺傷力無與倫比的利刃。 這鐵帽,原本是一個胡虜部族酋長的戰盔,但在戰陣上給一把巨斧砍開,這半邊鐵帽,就從此流落中土,成為一位武林怪傑的武器。 這便是曾經一度威震隴中的「金牙鐵帽」。 金牙,便是是那名武林怪傑,他把這半邊鐵帽以內力扭曲變形,成為利刃之狀作為他下半生的獨門兵器。 確然也曾一度震驚天下,殺出一條血路。 但這時候,半邊鐵帽已被放入一個奇怪的大竹籮裡,更成為了海蛇隨手可得之物。 金牙的下場怎樣,可思過半矣。 閩北丐幫分舵,在武林中原本只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地方。 但在這一天,竟是風雲際會,強豪麇聚,場面之盛大,令人難以估計。 在分舵北方,有一私園,主人是朝中大官,但已於二十年前逝世。 大官死後,子孫不肖,當乍已把私園變賣,但新主人是誰,卻是無人得知。 直至今日,事情方始漸露端倪。 這座私園,鑿有五池,三面背水,極具詩意,五池旁邊,是靜溪閣,東臨萃英橋,橋外西南,有一線道可通磐石花陣,四季花開交替不絕,由此再逶迤緣著小道折溪而行,溪盡而得石磴,拾級而上,有一亭,名縹緲。 遊磴折往西南,有彩雲堆,萬年菌等奇石,石叢中有小洞,洞中之石突兀相錯如獸鬥,名曰陬牙。 穿奇洞,過一大石樑,是為微色。循微色南下,綠草如茵,屋上架疊古木重樓,左有超然壁,右見楚腰台,重樓上可覽全國勝景,樓上橫匾金漆木刻,龍風風舞般顯現出四個大字:「鏡壺天下」。 鏡壺,便是這私園新主人的名字。 他是鏡壺生,自詡心如鏡,性壺奧,深沉不問世事。 他不太年輕,也不算老,四十出頭,保養得好,皮細肉滑,望之僅如三十許人。 高矮適中,不肥不瘦,日艮神清澈,臉上頗有書卷氣息。 他並沒有太多朋友,劉複北卻是他的深交。三年前,二人結拜,成為異姓兄弟。 鏡壺生年長三歲,做了劉複北兄長,兄弟二人,協辦同心,誓要打出一片美麗的江山。 劉複北的祖先,是後漢皇朝的皇帝劉知遠,鏡壺生的祖先,又是何方神聖? 無論怎樣看,鏡壺生絕對是一個溫文爾雅,斯文有禮的人。 心如鏡。 性壺奧。 這是何等脫俗,灑脫不群之清高境界? 丐幫分舵的廝殺聲,在這古木重樓上,已是隱隱不可聽聞,鏡壺生在樓頂把酒,輕輕淺呷。 陪他飲酒的是酒奴。 酒奴,年五十,粗壯黑實,是鏡壺的從僕。 鏡壺生富甲一方,不比太原府公子爺劉複北遜色,在其門下,婢僕如雲,但也就只有酒奴,方始配與主人一齊飲酒。 酒奴為主人奉上的是「劍南燒春」。 劍南燒春,產於蜀地綿竹,因此又稱為「綿竹酒」。 酒奴道:「蘇東坡曾贊此酒『絕醇醇』,又說是『三日開壇香滿城』,未知主人如何評價?」 鏡壺生道:「此酒以綿竹有名的諸葛井泉水釀造,酒香濃冽有勁,色清白狀若清露,斟入『人面洗子』之中,別具一格。」 酒奴道:「美食不如美器,想來飲酒也是一般道理。」 鏡壺生哈哈一笑,道:「把戰國年代的『弦紋酒尊』拿來。」 「弦紋酒尊」,是古玩,萬金不易,甚得鏡壺生喜愛。酒奴不明主人用意,立刻把這件珍貴無比的酒器小心翼翼端了過來。 鏡壺生道:「若與『人面洗子』相比,『弦紋酒尊』是否還更珍貴得多?」 酒奴忙道:「戰國時期,戰禍連連,百姓生活十分艱苦,專門用於釀酒及飲酒的器具大大減少。能夠擁有這等飲酒美器之人,定然非富則貴,若論珍貴程度,自然遠在『人面洗子』之上。」 「人面洗子」者,也是春秋、戰國時期的飲酒器皿,由於它兩側有耳,有如飛鳥的翅膀,因此也叫「羽觴」,又稱為「耳杯」。 此外,由於其形狀活像是人的臉龐,因此古玩商人,也稱之為「人面洗子」。 鏡壺王哈哈一笑,在酒奴的臉上輕輕捏一下,道:「好一句美食不如美器,想來飲酒也是一般道理……」把一瓶黃酒傾注在「弦紋酒尊」之上,自己喝了一半,然後脫下褲子,在「弦紋酒尊」之上撒一泡大尿。 撒一尿大尿之後,問酒奴:「這還算不算是酒? 酒奴不假思索,道:「當然是酒。」 鏡壺生淡淡道:「此酒何名?」 酒奴道:「金溺黃酒。」 鏡壺生道:「既然是酒,也已斟在珍貴無比『弦紋酒尊』之上,是否很值得品嘗?」 酒奴道:「是。」端起「弦紋酒尊」仰首把酒尊內之「金溺黃酒」一飲而盡。 鏡壺生連眼角也不瞧他一眼,離開古木重樓,轉向園東,有一棟壯麗的別館。館外亭、閣、樹和許多奇石怪樹。 再右轉而下,是一座竹軒,名「沈水」,景色難措難敘地秀麗。 踏入竹軒,地設軟席,血污斑斑,一具無頭裸體女屍,橫陳席上,慘狀莫名。 鏡壺生凝注著這依然雪白晶瑩的女體,神情顯得蕭索、落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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