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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柳生衙猛然一驚,心想就算自己遇上了這一招,也是萬萬難以躲避,正欲奮不顧身沖前搶救,場中形勢已在刹那之間倏變。

  只見馬小雄竟在對方虛無縹緲掌法之下,出人意表地仰身避過,更藉著身形一沉之勢,一拳直打赫連千沙的下陰。

  赫連千沙生性好鬥,由大漠至中土,大戰小鬥經歷不下數百場,應變經驗之豐富,自非常人能及。際此馬小雄奇招殺出,他當即身形拔起,跟著右足踢出,「叭」一聲響,足背踢在馬小雄左邊面頰之上。

  但馬小雄身形遊走,雖然中了一腳,但卻早已把面頰偏右,傷勢並不嚴重。

  驀地,但覺一陣勁急風聲,赫連千沙有如巨鳥般從天而降。

  馬小雄陡地向右斜走,不待赫連千沙出招,已手腕一翻,扣起鳳眼拳,倒踩「不敗椿步」,姿態怪異莫名地在這位成名逾三十載的駝王背後,連攻一十三拳。

  這一十三拳,原是「不敗神拳」中最後一式,名為「十三了了」。這一式拳法名堂的來由,是說到了這一式之後,十三拳大可一了百了,要不是把敵人解決,便是敵人解決自己的意思。這一式「十三了了」,固然是海禪王的驚世絕學,倘若由海禪王親自出招,只消打出第一拳,便已立時把赫連千沙徹底解決,隨後那十二拳,大可以不必出手。

  但海禪王又是何等樣人,以馬小雄的功力與他相比,恐怕便連螢光比皓月的那一點點螢光,也是不怎麼比得上。須知海禪王雖是少林俗家一系,卻大有福緣,連「達摩易筋經」也已練至第六層境界以上,以馬小雄如今的能耐,自是萬萬無法相比。

  但他此時所使出的「十三了了」,卻是倒行逆施的拳法。

  換而言之,就連海禪王生前,也從沒這樣使用過。

  這十三拳使出,每一拳的勢道,都完全悖乎拳理,而這十三拳在連續訊雷不及掩耳情況下猛攻,所攻的部位又是駝王最不願意被人襲擊的「駝峰」,不禁一開始中拳便已又驚又怒,大失方寸。

  方寸稍失,所面對的又是震古煉今的「不敗神拳」,更兼且這是「倒轉過來」的「十三了了」,赫連千沙一時托大,終於在匪夷所思境況之下,駝峰之上連中一十三拳,登時臉如土色,嘴噴鮮血軟綿綿地癱軟倒下。

  馬小雄一擊得手,就連他自己也是大為驚詫,幾乎沒法子可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生衙這才大大松一口氣,上前對赫連千沙道:「駝王,你這一下可心服口服了吧!」

  赫連千沙給一個黃毛小子殺敗,本是奇恥大辱,但他卻緩緩站了起來,向馬小雄躬手抱拳,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少俠天資聰穎,神拳無敵,老駝子的確敗得心服口服。」

  馬小雄忙道:「前輩謬獎了,我有一個老……老朋友,他不慎走火入魔,如今命危旦夕,只盼得見金大夫施援救,得罪之處,還望前輩原宥。」

  赫連千沙道:「我在這醫寓,只是一名粗賤下人,你們要見金大夫,只消把我殺了,他自然會出來相見。」

  此言一出,馬小雄、柳生衙不禁為之面面相覷,半晌作聲不得。

  阿玫在旁聽了,忍不住道:「赫連前輩,你這樣豈非強人之所難嗎?」

  赫連千沙道:「在此之前,我早已向各位說得明明白白,反正我已是這位少俠的手下敗將,你們要剮要殺,任悉尊便,我絕不抵抗還擊便是。」

  柳生衙歎了一口氣,道:「這卻又是何苦由來?『強賓不壓主』,更何況在下等這一次是求醫而來,又怎能在求醫之前,反而先把大夫身邊的人殺了?這豈非是天大的笑話嗎?」

  赫連千沙冷冷一笑,道:「難道你不知道金大夫的外號嗎?他叫『一命賠一命』,你要金大夫出手救人,便得為他殺掉一人,否則,便是九五之尊,又抑或是天下武林盟主跪在門外苦苦哀求,他也絕不會答允把傷病者加以救治。」

  柳生衙不禁為之一呆,半晌才道:「縱然如此,金大夫要我們為他殺掉的人,也絕不會是閣下!」

  赫連千沙陡地大笑,道:「你又不是金破天,又豈能知道他的心意。這十餘年來,他無時無刻都想把我這個討厭的奴才幹掉,只是礙於一個人的情面,始終隱忍不發,但到了今天,他再也不必賣這個人的帳啦,因此之放,我以性命保證,只要你們提著我這顆腦袋踏入『換命醫舍』,金大夫無論如何都會全力出手,為你的老朋友起死回生。」

  這番話,在赫連千沙看來,竟似是理所當然主事,但柳生衙和馬小雄聽了,既是半信半疑,又是為之莫名其妙。

  赫連千沙見二人面露不信之色,不禁怒火上湧,叫道:「老駝子在江湖,尾算不上一號響噹噹的人物,卻也不是胡亂在嘴裡放屁的王八,我先殺了自己,你們這便一刀割下我這顆醜陋的腦袋,然後直入『換命醫舍』,當知老駝子所言非虛!」

  語聲甫落,陡地反手一掌直拍天靈,但覺掌勁有如轟雷暴響,全然不是偽作之勢。

  柳生衙大吃一驚,正待搶救,已來不及。

  卻在這電光石火、間不容髮之際,一件物事自夜色中斜斜飛至,不偏不倚,正好套在駝王右腕之上,駝王一怔,掌下勁道在刹那間全消,臉上換上了一副茫然的神情。

  眾人定情一望,只見套在駝王右腕上的,竟是一串色澤烏黑渾圓的念珠,然後,一個人冷冰冰的聲音,在每個人的耳中響起:「言屍羅者,此名清涼,亦名為戒。」

  甫聽這聲音,柳生衙、馬小雄齊齊臉色陡變,都是想不到峨嵋派掌門服難師太,竟在此地。

  只見服難師太臉色一如以往,青青白白的毫無表情,平時朝夕不離手邊、身邊的一串念珠,卻為了救一個從漠北而來的老駝子,而套在駝王的右腕之上。

  「屍羅」是梵文,意思是指「清淨」,也就等於是「戒」。

  服難師太道:「三業炎火,焚燒行人,事等能燒,戒能防息,故名清涼。」

  在佛經中,由於身、口、意三業的熊熊烈火,焚燒著造作的人及其所做的事,只有禁戒才能夠把這些火焰熄滅,因此就稱之為「清涼」。

  對於這些「佛偈」,柳生衙、馬小雄和阿玫都是一竅不通的,但赫連千沙聽了,卻是有如暮鼓晨鐘,發人深省。

  他抬起頭來,凝視著服難師太蒼白瘦削的臉,道:「你是認為,我這副臭皮囊還可以留下來,但卻必須出家剃度為僧,是也不是?」

  服難師太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道:「佛由心生。一切眾生,心想異故,造業亦異,由是故有諸趣輪轉。」

  赫連千沙喟歎一聲,道:「眾生在三界六道的生死世界,迴圈不已。到了來生,願能把背上駝峰減去。」

  服難師太卻道:「不一定減,也不一定加。」

  乍聞此語,馬小雄「咭」的一聲笑了出來。

  赫連千沙卻不以為忤,只是把念珠畢恭畢敬地雙手奉還,道:「師太既救我,也就必不願老駝子死於這座醫寓中,既然如此,告退了。」

  轉身步出大門,一去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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