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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蘇春秋臉上閃出一絲煞氣,但片刻便即隱去,朗聲笑道:「當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燕先生一身武功青出於藍,可欽可佩。今日之事,倒是老夫失禮在先。」

  他初聽神機老人的話後,驚怒交集,不由得暴躁出手,這時略一寧定,恢復了武學大宗師身份氣度。燕飛萍見他拿得起放得下,確是一代豪雄,心下越發戒備,不敢露出絲毫破綻。

  蘇春秋接著道:「不過,老夫窮極一生心血創建的正氣盟,說什麼也不能毀在你們手中,為此,縱然逆天行事,老夫也在所不惜。」

  燕飛萍仰天打了個哈哈,道:「這些年你逆天而行的事難道少了?燕某今日前來,誰沒指望能夠化解干戈,咱們還是依照江湖規矩,在手底下見真章吧。」

  蘇春秋冷冷一笑,暗忖:「你們既然已把我的底細公昭天下,勢必引起黑白兩道的公憤,眼下唯有將你們殺之滅口,給江湖眾豪來一個死無對證。那時九大門派、七大世家縱然興師問罪,在理字上卻壓不倒我了。」

  想到這裡,他心中殺機潛生,面上卻不動聲色,慢慢說道:「燕先生既然把話放在這裡,老夫若不接下,豈不要被天下人恥笑?也罷,老夫便舍出這條老命,陪燕先生走上幾招,倘若失手傷到燕先生哪裡,尚請多多擔待。」

  燕飛萍道:「刀劍無眼,生死由天。燕某不會對蘇老府主容讓,蘇老府主更不必對燕某留情。」說罷,他右臂半垂,左掌橫空,立了一個門戶,抱元守一,凝目而視,渾身如同一張玄緊的硬弓,蓄滿剛勁。

  蘇春秋見燕飛萍姿式凝重、蓄勁待發,也不敢輕舉妄動,慢慢招起右掌,掌心遙指燕飛萍的前胸,身子穩穩站定,傲岸如山,也是一動不動。

  這時,院中突然間戾氣大作。雖然每一個人都靜默無聲,甚至連大氣都沒出一口,但殺氣四起,互相沖蕩,激得滿樹瓊花搖顫不已,簌簌而落。

  沉默之中,燕飛萍與蘇春秋的衣袍漸漸鼓了起來,猶似吃飽了風的帆篷一般,足見二人此刻將內勁佈滿全身,已至「蠅蟲不能落」的境界,內力鼓蕩,連衣袖都欲脹裂,真是非同小可。這一招發出,定是石破天驚、雷霆萬鈞之勢。

  神機老人一生歷經無數次生死搏殺,但看到這般情景,不禁暗驚失色,知道兩人為取先勢,已將自身的功力發至極限,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到生死決於俄頃的關頭,不是敵傷,便是己亡,實無半點退讓的餘裕。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向後一瞥眼,卻不見了背後推車的黑袍老者,佩感驚詫,心道:「以此人的武功與地位,縱是山崩於前也當靜穩如常,眼下卻不知發生了何事,竟悄然離去?」

  這念頭只在神機老人心中一閃,院中局勢又發生了變化,蘇春秋身形突動,忽而直進三步,忽而斜閃五步,忽而又倒退四步,他上半身依然挺直不動,全憑腳下步法移動換位,當真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如此倏進倏退,片刻間,連進十七次,複退十七次,每次進退都伏有殺招,端的繁複無比。

  燕飛萍仍以不變應萬變,任對方如何變換身形,始終凝立不動,一對目光如炬似電,牢牢盯在蘇春秋身上。他自知身體稍有異動,立刻會被對方所乘,因此氣貫百骸、神游八方,站姿看似平淡無奇,但法度之嚴、勁力之強,實可稱得冠絕天下。

  月光之下,院中的兩人一動一靜,動者如流雲、如飛鳥,靜者如蒼嶺、如磐石,各盡全力相搏,卻始終是個僵持的局面。

  便在此時,半掩的院門後忽然有個孩子聲音叫道:「爹爹,爹爹!」第二句聲音發悶,顯是被人按住口。

  燕飛萍正盡全力與蘇春秋周旋,聽到這一聲呼喚,心頭大震,雖未回頭去看,已知正是儀兒,驚喜交集之下,大聲叫道:「儀兒,是你來了?」

  蘇春秋冷笑道:「早料到你要來此鬧事,老夫自當有所準備。」他乘燕飛萍開口說話,稍一分心,立刻疾逼三步,搶佔先勢,用心之毒,由此可見一斑。

  高手過招,生死便決於其勢先後。燕飛萍大吃一驚,但他應變奇快,幾乎在蘇春秋進身的同時,急忙右臂微提,左掌斜引,身體半側,將蘇春秋攻擊的角度封死。在這一瞬之間,燕飛萍已是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一個來回,他心中縱然牽掛愛女,但強敵在前,再不敢分心旁顧。

  這時,又聽得砰的一聲,兩扇院門被人用掌力震飛而起,向院中跌了進來。神機老人心道:「不好,對方來了幫手!」展目向院門望去,只見一個瘦高老者閃身走入,手中抱著一個小女孩,來人正是唐步血。

  那孩子便是燕飛萍的女兒儀兒。她被唐步血按住了嘴巴,可是此刻望見爹爹就在眼前,如何不急,雖然掙不脫唐步血的手臂,卻兀自用力掙扎。

  唐步血進院之後,目光一掃,便看明瞭院中的情勢,知道蘇春秋與燕飛萍已至生死將分的重要關頭,勝負的關鍵全在於專心凝神,用氣勢壓倒對方,自己只須要這孩子呼叫出聲,分散了燕飛萍的心神,蘇春秋趁機出手,便可得勝。想到這裡,唐步血陰冷冷一笑,放開了按在儀兒嘴上的手掌。

  神機老人識出唐步血的險惡用心,心下大怒,喝了一聲:「唐步血,虧你也是成名人物,好不要臉!」他苦於雙腿齊斷,上前不得,極怒之下,右臂往上一提,只不過移動半尺光景,但身畔竟然嗡嗡的勁氣之聲大作,加上他發怒時長須白髮無風而動,當真是威風凜凜,有如天神一般。

  昔年神機老人名震江湖,積威天下,唐不血不禁暗生怯意,向後退了兩步,將右掌抵在儀兒的背心,只須掌力一吐,立刻震碎她的心脈,低沉著嗓子喝道:「神機前輩,現在這孩子命懸我手,你敢上前一步,她小小性命就是你害的。」

  神機老人吃了一驚,自然而然地將舉起的手掌放了下來,一時彷徨無計,冷喝道:「唐步血,你有種就把孩子放下,有什麼本領只管往老夫身上招呼。」

  唐步血哈哈一笑,道:「當年神機前輩縱橫四海,學究天人,唐某自非其敵。何況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就是發劈空掌襲擊我的要害,唐某也決不還手。」

  神機老人潛運無妄神功,本擬發出劈空掌暗襲,只要他矮身一躲或是伸手一護,就可俟機救人。豈知對方見事得快,先行出言點破了自己的用意。

  唐步血又道:「這裡總是正氣府的地盤中,你們既然挑上門來,倘若留不下兩位,傳入江湖,唐某這張老臉還能見人麼?」隨著話音,院牆上突然間湧出無數人頭,,頭上均紮著黑布,都是唐門弟子,人人手持「武侯駑」,一排排利箭對著神機老人,只消唐步血一聲令下,立刻亂箭齊發。

  這一刻,神機老人固然不敢妄動,燕飛萍也是心神大亂。他心分三用,既擔心神機老人與儀兒的安危,又惱恨唐步血在這緊急關頭落井下石,眼前還有蘇春秋虎視眈眈,縱然專心凝神地應付,心中也無勝算,這時心神混亂,更是大禍臨頭。他額上冷汗涔涔而下,霎時之間,前胸後背,衣衫都已被大汗濕透。

  唐步血自覺勝券在握,心中殺機暗動,忖道:「神機老人終非神仙,難道能逃得脫我這『武侯駑』亂箭齊發?嘿,只要他一死,姓燕的勢必亂了陣腳,不戰也敗。」他嘿然冷笑數聲,便要令弟子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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