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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燕飛萍也覺出對方勁力大得異乎尋常,再想以虛應實、運空當強,只怕反為對方所乘,當下鼓蕩丹田中的氤氳紫氣,力透劍鋒,向對方逼去。

  霎時間兩人僵持不動,各運內勁抗衡,兩股真力自兩件兵刃上傳了出來,互相激蕩,勢均力敵。只是刀劍漸漸吃不住兩人的巨力,相交處各生缺口,慢慢互相陷入。

  時間稍久,穀正夫只覺對方衝撞而來的勁力綿綿不絕,越來越強,暗自駭異:「此人內力竟然如此深厚。」又想:「既至互拚內力,天野派刀法上的威力便無法施展,姓燕的所練不知是哪門內功,這般厲害,為時一久,必占上風。且引他近身,用我天野二刀絕技,以短刀傷他。」於是右臂緩緩退縮,兩人原本相距七尺有餘,這時越縮越近,距離由七尺而六尺,六尺而五尺。

  燕飛萍見他左臂微曲,指尖扣向腰間,已知其意,心想:「你誘我近身,必是想用短刀傷我。我將計就計,拚受你這一刀,當你左手拔刀之時,右臂力道必減,那時我乘勢全力猛攻,非逼得你內腑受重傷。」

  兩人各懷心機,距離漸漸縮短至三尺,已到十分緊急的當口,任誰稍有移動,都要立吃大虧。雙方因此僵持不下,誰都想出手,誰卻不敢輕舉妄動。

  便在這時,海面上猛地卷起一股狂風,跟著掀起一個丈許高的巨浪,如憑空起來一道水牆,撲天鋪地而來,橫掃在小礁之上,頓時將小礁吞沒。

  礁上的兩人雖懷絕頂武功,終無法與海潮相抗,被這股巨浪一沖,登時立足不穩,同時被拋到浪峰尖上,甩出七八丈外,重重摔在岸邊沙灘上。幸爾灘岸柔軟,倘若這一頭撞到礁石上,便是銅頭鐵臂也摔得散了。饒是如此,兩人仍然跌得七葷八素,刀劍脫手而飛,插入沙中。

  兩人互拚內力,行功正到緊急關頭,被巨浪一沖,岔了內息,胸口鬱悶欲死,委頓在灘岸上,一動都不想再動。然而,此時也是生死關頭,哪一個搶得先手,便能置敵於死地。因此,兩人奮起全身的力氣,掙扎著爬起,撲向兵刃。

  恰逢穀正夫的長刀正插在不遠處,搶先一步拔在手中,毫不遲疑,反手就是一刀,刀光直落向燕飛萍的脖頸。

  燕飛萍見長劍插在三丈之外的沙上,一時伸手難及,而對方的刀鋒已分頸斬來,當下舍劍不理,轉身、進步、雙手一分,中宮直進,竟往刀鋒上抓去。

  穀正夫一顫手腕,橫刀急劃燕飛萍手腕的脈門。

  燕飛萍這一招「撕去雙分手」是淮南鷹爪門的鎮門絕技,內含九種變化,無論對手如何變招,總有應變之招。當下將十指一沉,已將刀背抓了一個正。

  三十年前,天野龍太郎便是敗在神機老人的這一招之下,此事被穀正夫視為天野派奇恥,如今故伎重演,他激動得雙目發紅,在生死攸關的一刹那,他左掌一抹,腰間短刀出鞘,刀光一閃,疾刺燕飛萍的小腹。

  這一刀好狠!

  兩人面對面而立,燕飛萍雙手無物可擋,更無閃挪的餘地。

  在穀正夫猙獰的眼中,仿佛已看到燕飛萍小腹洞穿,慘叫而死的模樣。

  便在這一瞬間,燕飛萍暴吼一聲,雙掌一翻,掌心紫霧彌漫,一股內勁猶若有形之物,力透長刀之鋒。那長刀在互拚內力時已被壓出一個缺口,焉能再經得住這一股巨力,□嚓一聲,從中一斷為二。

  他手急眼快,將半截斷力在小腹前一橫,當的一聲脆響,穀正夫的短工刀正刺在長刀的刀身上,往斜刺裡一滑,將燕飛萍的左脅劃出一條兩寸多長的傷口,登時鮮血濺出,染紅刀鋒與半邊衣衫。

  穀正夫本認定一刀刺出,十拿九穩,因此力道用得老了,出刀未中,身子卻失了平衡,往前一沖,險些栽到燕飛萍懷中。

  燕飛萍見機不可失,強忍劇痛,雙掌疾抓而出,又是一招「撕去雙分手」,十指搭上穀正夫的雙肩,奮力一扭,勁力到處,將穀正夫左右琵琶骨同時捏碎。

  谷正夫淒栗地慘叫一聲,倒地翻滾,任他武功多強,琵琶骨一碎,半點武功也使不出來了。

  這幾下生死相搏,當真是兔起鷸落,兩個人都是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一遭。最終穀正夫雖被擊倒,燕飛萍也使盡了平生之力,此刻全身乏勁,肋上刀傷更是劇痛徹骨。他緩緩坐倒,撕下一隻衣袖綁住傷口,右手拇指、中指、無名指三根手指捏了個法決,默默吐納運功。

  海風吹過,滌盡了灘岸上的殺氣。

  天色漸漸晚了下來,夕陽斜下西山,一片殘暉落在海面上,金光粼粼點點,隨波逐動。方才還咆嘯暴躁的海,這時卻變得異常嫺靜安謐。

  燕飛萍功得九轉,氣貫大重天,頓時神采奕奕,肋上的刀傷是皮外之傷,與性命無礙,養上數日,便可痊癒。他挺腰站起,拾起插在沙上的春秋正氣劍,大步走到穀正夫面前,將劍尖抵在他咽喉上,沉聲道:「姓穀的,你還有什麼話說?「

  穀正夫躺在沙灘上,雙臂癱軟在胸口,目光空洞無神,仰視蒼天,道:「事到如今,還能說什麼?你殺了我吧。」說罷,將雙眼一閉,側過頭去。

  燕飛萍哼了一聲,舉起劍,在頭頂劃了一個半弧,向下刺去。然而,眼看劍鋒就要刺入谷正夫的咽喉,卻忽然停在半空。

  穀正夫等了一會兒,始終不見燕飛萍的長劍刺下,睜開雙眼,望燕飛萍,說道:「姓燕的,怎麼還不下手?若換作我是你,絕不會手軟。」

  燕飛萍冷聲道:「你以為我會手軟麼?我恨不能見面就撕碎了你!」說到這裡,他歎了一口氣,道:「可憐瓊兒被你騙得那麼慘,直到與我見的最後一面,還在為你求情,懇求我不要傷害於你。」

  穀正夫臉上不禁動容,低聲道:「瓊兒,瓊兒……」他雙目一翻,瞪燕飛萍,道:「穀某騙盡天下人,卻始終不負瓊兒一分。我待瓊兒一片真心,你又怎會知道?」

  燕飛萍怒道:「胡說,若不是你,瓊兒怎會含恨自盡?你現在說這些鬼話,別指望我會饒你一命。」

  穀正夫「呸」的一聲,大聲道:「姓燕的,你當谷某是何人?死便死了,又有何懼?難道會靠個女人為我乞命?」他怒色閃過之後,眼中又流露出一絲悲哀,喃喃說道:「反正我就快去陰間與瓊兒相會,那時我將一切事都向她坦白清楚,她恨我也罷,原諒我也好,總之我與她魂魄相依,從此再不分離。」

  燕飛萍嗤然冷笑,道:「穀正夫,你在世間作惡無數,便是死了,也將打入十八層地獄,刀山油鍋,償還你在陽間的惡孽。你是永遠見不到瓊兒了。」

  穀正夫大怒,掙扎想要爬起來去抓燕飛萍,然而身子一動,立刻牽動傷口的碎骨,痛得他渾身顫抖,咬牙喝道:「姓燕的,要殺我便快些動手,廢什麼話?」喝過之後,他又無力地躺回地上,道:「自從我握住天野派鋼刀的那一天起,便沒想過會平靜地死去。嘿,大丈夫本當為武而生,殉武而亡。這些年來,喪命在我刀下的中原高手數也數不清,我就是死了,也無愧於天野族的列祖列宗。」

  燕飛萍道:「你恨世上的一切人。」

  穀正夫道:「不錯,三十年前,當我父親死後,我便是為復仇而生,我恨世上每一個活的人!除了……除了一個人,瓊兒,她是我唯一真心愛過的人。」

  燕飛萍道:「你不配愛瓊兒,你不配!」

  谷正夫卻不理燕飛萍,低聲自語道:「霸業是空,佳人是夢,現在一切都煙消雲散,還說什麼愛與不愛。唉,瓊兒死了,我也該死了。」他閉上雙眼,再不說話,唯見兩滴淚水,從眼角緩緩滾落。

  燕飛萍慢慢舉起劍,道:「霸業是空,佳人是夢,可惜你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已經太晚了。」隨話音,他手臂突落,劍尖疾刺向穀正夫的咽喉。

  穀正夫聽劍風呼嘯,一道冷風迫向自己的咽喉,心知大限已到。反而異常平靜,臉上露出一種如歸的微笑。

  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劍光直落而下,貼穀正夫的脖頸掠過,刺入沙灘之中。燕飛萍鬆開劍柄,默默轉過身,大步而去。

  穀正夫感覺不對,睜開眼睛,不禁一怔,欠起身,向燕飛萍大喝道:「姓燕的,你為什麼不下手?」

  燕飛萍頭也不回,邊走邊說:「燕某平生不殺兩種人,一是無力抵抗的人,二是自己不想活了的人。穀正夫,你身已殘,心已死,我又何必殺一個廢人。」

  谷正夫勃然而恕,喝道:「你是說我不配你出手麼?」

  燕飛萍一言不發,繼續前行。

  穀正夫不怕戰敗被殺,卻受不了這份被蔑視的恥辱,當即大叫道:「姓燕的,你莫忘了,昔年楚寒山一家為我所殺,陸天涯也是遭我暗算而死,你不想為他們報仇麼?來吧,來殺我吧,殺我吧。」

  任他百般辱駡,燕飛萍卻不被激怒,身影遠去,消失在礁石之後。

  谷正夫寧死也不願受到這份屈辱,他望燕飛萍的身影去遠,卻無能為力,怒極而悲,淒栗地狂嚎一陣,將力氣使盡,伏在沙灘上不住喘息。

  夜色漸漸漫上蒼穹,一輪圓月升上中天,月光下的海水幽藍深邃,一下一下地拍打著海岸。

  穀正夫默默躺在沙灘上,木然若死。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遠處的礁叢後傳來一陣陣「穀府主」的呼喚聲,他精神一振,聽出這是鐵衣十八劍的聲音,心想:「是了,這十八人雖被燕飛萍的琴音震倒,傷非致命,經過這幾個時辰休養,定然已經恢復,現在正在尋找我。」想到這裡,他心中陡然湧起一股求生的欲望,自語道:「不,我不能死。燕飛萍還活著,蘇春秋也活著,不把他們除掉,我死不瞑目!」他強忍劇痛,硬撐著從沙灘上站起,往呼聲傳來的方向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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