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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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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飛萍乘機展身躍起,飛出三丈,落在小酒鋪門口。他雙足落地,回手揮劍一劃,在門前一丈開外的石板地上劃出一道長線,深入石板半寸有餘。 這一手劃石成線的絕技一露,群豪又是一陣駭然。這石板乃以江畔的青石鋪成,堅硬無比,數百年來人踩車壓,亦無多少磨耗,燕飛萍手中只是一柄尋常長劍,並非什麼銳利的寶刃,然而隨手往石板上一劃,便能深陷盈寸,這份內勁實是世間罕有。 燕飛萍橫劍而立,朗聲說道:「各位英雄聽著,屋中之人是燕某的弱妻幼女,她們不是江湖中人,亦不通武功,各位既在俠義道上,便不應為難她們。至於燕某在江湖中結下的恩恩怨怨,待安頓好妻女之後,自會給天下英雄一個交待。」 人群中先是一陣沉默,忽地有人尖聲道:「我想燕飛萍這廝是在故布疑陣,讓大夥兒在這裡空等,他卻溜了個不知去向。這叫做金蟬脫殼之計。」話音方落,又有人接著喊道:「這位兄弟所言不錯,姓燕的是想畏罪逃跑,大家可不能上他這個大當。」群豪中不少人一聽,均覺有理,頓時又是一陣騷動。 燕飛萍一股怒火上撞,喝道:「哪個在下面風言風語,何不出來與燕某一見真章。」人群中登時又變得安靜下來。 燕飛萍冷笑道:「燕某行走江湖,早已不將生死放在心上,更沒有什麼事可畏懼。何況你們幾百人圍著我一個,還怕燕某跑了麼?」說著他用劍一指石板上的直線,道:「燕某進屋與妻女相見,少時便出。這期間,哪個若敢擅過此線,有如此獅。」一提內勁,力貫臂腕,呼的一聲,將掌中劍平平擲出,削向十餘丈外一所大宅門前的石獅,劍刃穿石而過,將那獅頸居中截斷,砰的一聲大響,獅頭落地,砸得地上飛沙走石,塵土四濺。 群豪見到這等威勢,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兩步。 燕飛萍的目光緩緩掃過人群,低聲道:「燕某把話放在這裡,哪個願舍生一試,便請向前走。」說罷轉身往屋中走去,對身後的群豪再也不看一眼。 此時天光雖已大亮,但小酒鋪門窗低矮,屋中光線甚是昏暗。 燕飛萍閃身跨過門檻,微眯雙眼,往四下望去,只見屋中極靜,人影全無,桌椅排列整齊,便如自己咋夜離去時一模一樣,沒有絲毫變動。只是小初與儀兒卻已不見,不知去了何處。 這一下不啻於一盆冰水澆在頭上,燕飛萍心中大急,暗想:「小初既說在此等我,便決不會先行離開,難道是外面那夥人將她們劫去,卻留了座空屋引我上鉤?」憫念一轉,自覺多半如此,不禁又是一陣惱怒,恨聲道:「好一夥正道俠義,連不通武功的婦人幼女也不放過,行事與汙衣幫又有什麼區別?燕某今日若不殺你們一個人仰馬翻,那便枉為丈夫!」雙拳一攥,便欲轉身沖出。 哪知,就在他一轉身之際,鼻子一皺,忽地聞到一絲淡腥的血氣。他心中一凜,將跨出屋門腳又縮了回來,轉頭尋去,發現血氣是從後堂傳來的,當下急步繞過屋邊的櫃檯,直奔後堂而去。 才到門前,便覺一陣濃重的血腥氣彌漫,令人欲嘔。 燕飛萍暗吸了一口冷氣,凝神望去,只見後堂屋門半掩,門檻上僵臥著一人,半截身子摔在門裡,半截身子露在外面,一動不動,看情形似已死去多時,門板上濺滿點點腥紅的血跡。 燕飛萍急忙推開屋門,向死屍瞧了一眼,不禁「啊」的一聲,心中登時充滿了不祥之兆,只見那死者正是這家酒鋪的掌櫃,他仰天而倒,一道刀口,自他眉心而下,直落前胸,幾乎將上半截身子劈成兩半,鮮血濺滿全身,死相極是可怖。 這道刀口對於燕飛萍並不陌生,他脫口叫出:「啊!天野新一流刀法!」心中同時想道:「是穀正夫來了。」急忙跨過掌櫃的屍體進得屋來,第一眼便看見小屋正中的地上也躺著一個人,布衫灰裙,長髮零亂的散著,半遮臉頰,正是小初。 一抹淡淡的陽光,從窗櫺間照進屋中,落在小初身上,她卻動也不動,那麼寧靜,那麼安詳……。 霎時間,燕飛萍便覺眼前一陣金星飛舞,一顆心幾乎也停上了跳動,怔在門邊,竟如傻了一般。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突然發現,儀兒並不在屋中,頓時又如一柄大錘重重砸在他的心口,痛得他身心一顫,大叫道:「儀兒,你在哪兒?儀兒,儀兒……」 他的聲音因焦急而嘶啞,有如撕心裂肺一般,在空屋中回蕩,震得四壁似乎都在微微搖顫,卻始終沒人回答。 第二十四章 情相系 蔑群雄如土 小酒鋪中,一束陽光透過窗櫺,照在燕飛萍臉上,然而,他眼中卻仿佛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 片刻之後,他強定心神,又叫了兩聲:「儀兒」,自己聽得聲音嘶啞欲裂,好似哭泣一般,卻不見四下有一絲回應,不由得如墜冰窖,全身都涼了。眼前浮現出一幕家破人亡的慘景,他心中悲苦萬狀,忽地仰天狂吼道:「天啊!我燕飛萍六年來洗手江湖,退隱市井,又犯到你哪一處天條了?竟以如此惡果待我?天哪,你到底還有沒有公道?」 說著說著,他雙目泛起一片血紅,神情如瘋似狂,雙掌猛地推出,擊在身側的屋牆上。他自來便性情激烈,此時悲怒交加,把所有的怨憤貫注在雙掌之上,這一擊實是畢生功力所聚,勢同排山倒海,威猛無儔,一堵磚牆焉能禁受得住?只聽轟的一聲巨聽響,石碎沙飛,半堵牆頓時被擊得癱塌,掌力往上波及,連同主樑一章 震斷。屋頂上的瓦片也格格亂響,白灰紛落,眼看這間小屋便要塌倒。 燕飛萍一擊之後,心火得以發洩,悲痛之情稍減,抬頭見這間小屋搖搖欲塌,急忙上前抱起小初,看來群豪已把這家小酒鋪牢牢圍住。 燕飛萍此刻心中只有小初一人,於身外兇險,半分也沒放在心上。他暗暗思量著種種解索不開的疑團,只是思潮起伏,心亂如麻,怎麼也定不下心神。看來一切迷惑,唯有待小初醒後方能清楚。於是,他索性什麼也不想了,專心致致為小初輸導真氣。 這麼連續不斷的行功,隔了小半個時辰,小初身子微微一動,輕輕叫了聲:「阿癡哥哥。」燕飛萍大喜,加緊行功,卻不跟她說話。只覺她的呼吸漸漸溫暖,臉頰上也有了一絲血暈,燕飛萍心怕功虧一簣,更加絲毫不停地運送真氣。 又過了一會兒,小初慢慢睜開眼睛,目光卻散亂無神,有氣無力地又叫了兩聲:「阿癡哥哥,阿癡哥哥。」 燕飛萍握緊小初的手,將嘴貼近她耳邊,輕聲道:「小初,我在這裡,阿癡哥哥就在你身邊。」 聽到燕飛萍的聲音,小初精神微微一振,似乎只要他在身邊,那便天塌下來也不怕了,低聲道:「阿癡哥哥,是你,這……這不是做夢吧?」 燕飛萍俯下頭去,親了親她的臉頰,柔聲道:「不是做夢,我不是抱著你麼?」 小初舒了一口氣,她體內寒毒流竄,方才昏迷時還不覺痛,這時神志清醒,只覺五臟六腑都似乎被凍住一般,拉著燕飛萍的手,說道:「我……我……」渾身顫抖不已,再也說不下去了。 燕飛萍見她這般情狀,心痛難熬,恨不得代受其苦,道:「什麼都別說,你快閉上了眼,安安靜靜地躺著。」 過了一會兒,小初緩過一口氣,道:「阿癡哥哥,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燕飛萍忙道:「傻孩子,瞎說些什麼?這傷靜養幾天,也就好了。」 小初搖了搖頭,道:「你別瞞我,我自己知道,我冷,好冷!身子輕飄飄的,半點力氣也沒有。」 燕飛萍雙臂微收,將她摟得更緊了,道:「受了掌傷都是這樣,你別胡思亂想,有我在,總有法子治好你的傷。」 小初卻從燕飛萍的神色間看出自己傷得實在不輕,她歎了一口氣,把頭貼緊燕飛萍的胸口,輕輕地說:「這是天意,咱們能有什麼法子?阿癡哥哥,你來了就好,我只道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你了。」 燕飛萍道:「你放心,這一輩子我永遠不離開你,便是天涯海角,阿癡哥哥始終與小初相依相伴。」說著說著,心中陣悲不自勝,眼裡已是淚光盈然。 小初無聲地一笑,眼中卻緩緩流下兩行清淚,輕聲道:「這些年來,咱們有緣共渡,風風雨雨,一起走過。我實在感激蒼天待我不薄。現在就算死了,有你在我身邊,心裡……心裡也很快活……」 燕飛萍急道:「說什麼死字?我不讓你死!你不會死!你不能死!你……你……你……」他一連說了三個你字,聲音顫抖,竟無法再說下去。 小初見他大聲急喝,關切之情實是深至,心中好生難過,低低地說:「我又何嘗想離開你而去?可咱們命苦。日後只剩你一個人孤單寂寞,如何排遣?還有儀兒,這孩子孤苦伶仃,沒人陪伴……」說到這裡,忽地記起儀兒不在身邊,忙道:「儀兒呢?阿癡哥哥,儀兒在哪?叫她快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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