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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穀正夫微微一笑,他目的是要收攬人心,以為己助,當下說道:「此人在江湖作惡多端,天下英雄之中,有多少人的親朋師友都被他所害,此仇不報,枉為鬚眉丈夫!」說到這裡,他的話音頓了一頓,又道:「但是,此人的性命只有一條,倘若一刀殺了,卻如何解恨?依我看,凡是與此人有血仇的英雄請先站出來,歷數他所做過的惡事,每說一樁便打他一掌,偏偏又不打死他,讓他身受萬般折磨,來贖他曾經造下的罪孽。」

  此言一出,群雄轟然叫好。

  隨後,人群中忽然走出一條大漢,說道:「姓燕的,我乃奉化金天龍,家父穿雲神雕金老英雄死在你的手下,我給先父報仇來了!」說著,大步走到燕飛萍面前,怒目而視。

  此刻,燕飛萍只求速死,當即道:「不錯,令尊確是在下所害,便請金兄動手,燕某這條命交給你了。」

  金天龍冷冷道:「殺你,那不過舉手之勞,豈不便宜了你。」說罷,一掌擊出,印在燕飛萍前胸上。

  燕飛萍武功盡失,身子又被報綁,抵不住這一掌之力,只覺雙眼一黑,耳畔嗡嗡作響,內腑更是五臟移位,忍不住喉頭一甜,噴出一大口鮮血。

  跟著人群中又陸續走出數十人,每人都與燕飛萍有不共戴天之仇,有的打他一掌,踢他一腳,有的扇他兩記耳光,更有的人將唾沫吐在他的臉上,任意加以侮辱。

  這些人的掌力有剛猛,有陰柔、有含毒、也有不入流的邪功,一一擊在燕飛萍的身上,種種滋味難以訴說。然而,燕飛萍渾身雖疼,卻疼不過心中的劇痛。

  武林豪士於生死看得甚輕,卻決計不能受辱,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如今,燕飛萍正經歷著常人難以忍受的侮辱,卻無法躲避,更無法反抗,唯有閉上眼睛,用沉默維持著自己的尊嚴,他緊咬牙齒,以至嘴唇都被咬得一片鮮血淋漓。

  谷正夫愈發得意了,眼見燕飛萍一身武功都被散盡,十成命已經去了九成,縱不殺他,也成了一個廢人。穀正夫笑著點了點頭,心中暢快之極。

  他緩緩走到大廳之中,朝四方都一抱拳,道:「列位,還有誰心中的惡氣沒有出盡?」大廳一片沉寂。

  谷正夫見無人回應,高聲道:「家師亦為此人所害,這最後一掌便由我打發了他罷。」說完,他走到燕飛萍身前,冷聲道:「姓燕的,那日你夜闖正氣府,攪我婚宴,栽我顏面之時,可曾想過今日麼?」

  燕飛萍慢慢睜開眼睛,費力地說:「穀……正夫,算你……你……狠,來世我……縱成厲鬼,也……也……放不過你!」

  穀正夫道:「姓燕的,你作人時勝不過我,變了鬼,哼,更不是我的對手。」他冷聲一笑,那笑聲尖若利針,直刺耳鼓,聽後感到說不出的難受。

  啊!

  聽到這笑聲,燕飛萍心中劇震,心道這笑聲好熟悉。刹那間,猛想起月前在華山索道之上,天野門人那尖銳淒栗的笑聲,在他心中留下刻骨的記憶,永世不會忘記。

  他?

  難道是他?

  燕飛萍只覺背脊上湧起一道冰線,心中一片奇寒,他用力搖了搖頭,無論如何不敢相信這個猜側是正確的。

  穀正夫緩緩提起右掌,勁力凝於掌心,緩緩推向燕飛萍,風聲隱隱,要一掌將燕飛萍震死。

  燕飛萍凝視對方的手掌,驀地發現穀正夫右掌的無名指齊掌而斷,五指只剩下四指。他一下子想起在楚寒山的家中,與天野家族傳人的那一場拼殺,對方正是在自己的暗器之下,斷了右手的無名指,才棄指而逃。

  是他!

  堂堂江南少俠谷正夫就是天野家族傳人!

  燕飛萍眼前閃過一幕幕畫面,先是自己被出賣而陷入黑牢,再是楚寒山一家三口慘遭殺戮,還有陸天涯在華山自墜深淵,這一切一切的惡果,皆由穀正夫而起。燕飛萍恨自己動彈不得,空有滿腔怒火,卻無法手刃此人,唯有嘶聲吼道:「天野……」

  聽到燕飛萍的吼聲,穀正夫的臉色大變,他往前一沖,變掌為指,運指如風,不等燕飛萍喊出第三個字,已經連封三處穴道。隨後,他壓低了聲音,在燕飛萍耳邊道:「姓燕的,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讓這個秘密陪你一道進棺材吧!」

  說罷,穀正夫力貫掌心,直劈而下,落手之處正是燕飛萍的天靈蓋。

  燕飛萍啞穴被封,呼喊不得,眼見這一掌當空而至,自己決計躲閃不開,不禁微微地苦笑,心道:「想不到我死在這裡,一身武功,一片癡情,終是付之流水。」

  廳中所有人目光都落在穀正夫的掌上,只等掌落血濺,燕飛萍腦漿迸裂。

  突然之間,半空中呼的一聲,竄下兩個人來,一前一後,勢道奇勁,直撲向人穀正夫的後背。

  猝起驚變,廳中群雄無不驚叫。

  穀正夫也發覺背後風聲有異,當下不求傷人,先求自保,一個「怪蟒翻身」,一掌在前,一掌在後,同時抓出,這一招快如閃電,眨眼之間,九根手指分別插入撲下那兩人的胸口,登時飛起九道血柱,他隨即拔出手指,向後躍開,九根手指已是一片鮮血淋漓。

  廳中登時橫屍兩具,血腥彌漫。

  群雄方始看清,這先後撲下的兩人,本是守在屋頂上防備燕飛萍逃跑的,卻給人擒住,當作暗器投了下來。廳中頓時大亂,群雄驚呼叫嚷。

  穀正夫心中一凜,發覺自己殺錯了人,他心念如電,立刻揉身而上,雙掌疾擊燕飛萍,只求先將此人格斃當場,以免夜長夢多,讓此人將自己的秘密張揚出去。

  驀然,大廳中傳出嗤嗤的破空之聲,數十道暗器以屋頂射下,均射中廳中燃的燭火,登時燭滅燈熄,偌大的廳中驟然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穀正夫眼前猛地失了光亮,心中一驚,但他臨危不亂,記著燕飛萍所在的位置,擰腰發勁,雙腿鴛鴦連環,左起右落,左落右起,迅若旋風,倏忽之間連踢九腿。只聽喀嚓喀嚓之聲不絕,一張紅木太師椅被他踢得粉碎。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太師椅已經沒有人了,自己出腿雖然快,落腿雖重,除了踢碎一把座椅之外,再未傷到任何人。

  燕飛萍哪裡去了?

  穀正夫一念至此,背心冒起一片冷汗,心中只道:「這怎麼可能?莫非有鬼?」

  大廳中亂成一團,喝罵聲,呼叫聲,以及兵刃的碰擊聲,響成一片。

  這時,從大廳正中響起一個聲音:「大家不要慌亂,都沉住氣,先把火摺子劃亮了!」聲音渾厚沉穩,透出無比的鎮定,登時將滿廳的雜亂聲全都被壓了下去。

  這聲音正是傅英圖所發,他久為西北武林領袖,語音中自有一股氣壓群雄的威嚴。群雄亦被喝聲震懾,頓時安定了許多,紛紛取出火摺子劃亮,使大廳中重又恢復了光明。

  放眼一望,落入群雄眼中則是一片狼藉,桌子被掀翻,椅子被踢倒,大廳北首牆畔的那張太師椅亦已碎成木片,但椅上的燕飛萍卻不翼而飛,不知去向。

  霎時,群雄面面相覷,人人色變,心中都不約而同地產生與穀正夫一致的想法。

  這怎麼可能?

  莫非有鬼!

  叮呤呤……

  叮呤呤……

  當燕飛萍再次從昏迷中轉醒過來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身子如浮在雲端,飄飄悠悠,微微搖晃。他睜開眼睛,首先看見自己的碎心銀鈴在頭上輕輕搖擺,再就是一片睛空,浮著朵朵白雲。隨後,耳畔傳來清脆的鈴響、淙淙的水聲和風吹蘆葦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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