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武俠小說 > 花溪沉鈴錄 | 上頁 下頁 |
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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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城西,有一座氣勢恢宏的宅院,就是江南武林中人人敬仰的正氣府。這一日懸燈結彩,裝點得花團錦簇。 門前人流不息,熱鬧非凡,其中大多是江湖豪傑。北到遼東的千鶴門,南到南海七十二島,東到魯東蓬萊世家,西到天山劍派,均有門中高手到場。各派掌門縱不能親臨,也都遣人送禮到賀。一時,正氣府中人來人往,四五百人相聚一起,笑聲喧無,宛若一場武林盛會。 天色漸晚,月上西天。正氣府大擺晚宴,在大廳中設了七八十張八仙桌,坐滿了賀禧的群雄。當中一張桌子最為顯眼,端坐著府主「君子劍」蘇春秋,他左右各有一位老者,左邊是稱雄西北的會武派掌門傅英圖,右邊是威震川蜀的唐門長老唐步血。這三人都是江湖中的上一輩高人,輕易不出來露面,今日神龍現身,無疑為晚宴增色不少。 亥時一刻,吉時已屆,彩花紛射,號炮連聲鳴響。贊禮生朗聲贊禮,穀正夫一身新衣,猶若玉樹臨風,一露面便博得滿堂喝彩。絲竹之聲響起,眾人眼前一亮,只見八位秀麗的江南少女,陪著碧瓊婀婀娜娜地步出大廳。蘇碧瓊身穿大紅錦袍,鳳冠霞帔,臉罩紅巾。男左女右,新郎新娘並肩而立,贊禮生朗聲喝道:「吉時已到,新人拜天。」 谷正夫和蘇碧瓊正要在花燭前拜倒,忽聽得大門外有人沉聲喝道:「且慢。」隨後砰的一聲巨響,兩扇巨大的朱漆門板被人用掌刀震飛起來,跌在院子中,乓乓乒乒一陣響亮,將兩隻大金魚缸打得粉碎。 這一驚變,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廳中的群豪紛紛站起,向院門望去。 新郎谷正夫將眉頭一皺,知道今日有人存心前來攪局,無論如何要立時阻止,絕不能將一場喜慶大事鬧得尷尬狼狽。他當機立斷,向身畔的福慧雙君使了一個眼色,兩人已知其意,各自暗暗拔出長劍,藏在袍中,臉上卻做出迎客的模樣,迎出院門。 穀正夫微微一笑,仿佛已看見院外那人被雙劍分屍的情景。福慧雙君在十多年前本是橫行西南一帶的大盜,後來受許多高手圍攻,眼看無幸,適逢蘇春秋路過,見他們死戰不屈,很有骨氣,便伸手救了他們。二人感激蘇春秋的救命之恩,便投身正氣府,甘為奴僕,從此絕跡江湖。但是,他們的一身武功卻絲毫沒有擱下,猶其雙劍聯手,更是厲害異常,武林中的許多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未必及得上他們二人。此刻,由這二人出手,料想有天大的事也都料理了。 然而,只在眨眼之間,穀正夫唇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但見院門劍光一閃,兩口長劍,一左一右,疾射而入,啪啪兩聲,釘在大廳外貼著喜字的木梁上。隨後,兩個人影倒飛入院中,摔在廳前,正是福慧雙君。 穀正夫大驚,搶上前去,見福慧雙君都被點中了穴道,四臂齊折,暈了過去。見狀,穀正夫暗吸了一口冷氣,福慧雙君的武功不弱,院外那人在雙劍聯手攻擊之下,居然在刹那間奪劍傷人,這份武功,實是人聽聞。 主席之上,府主蘇春秋也是一驚,但他臉上不動聲色,只輕輕地將手一揮,兩旁立刻上來幾個府丁,將福慧雙君扶了下去。 這時,院門青影一閃,一個青衫人由門外飄身走入院中,見此人身材欣長,眉目間不怒而威,充滿一種弧高的傲氣。此刻,大廳中數百道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卻毫不在乎,一抱拳,朗聲道:「燕飛萍前來拜府。」 廳中群豪一聽到這個名字,登時紛紛呼喝起來。黑白兩道和各大門派的高手均有死在他的手下,當真仇深似海,沒料到他竟敢弧身闖入險地,性子莽撞些的便欲上前動手。 蘇春秋站起,將雙臂一張,喊了一聲:「且慢。」大廳中立刻靜了下來,他向眾人道:「今日是小徒與小女的大喜之日,燕先生光臨到賀,便是我們嘉賓。眾位且瞧老夫的薄面,將舊日冤仇暫且放過一邊,不得對燕先生無禮。」 見正氣府主說出這種話,群豪都坐回到椅子上。狠狠地盯著燕飛萍,假若目光能殺人的話,那目光足以將他戮得千創百孔。 對這些狠毒的目光,燕飛萍卻視若不見,他只向蘇春秋拱了拱手,以示對方才一番話的感謝。 蘇春秋回禮道:「燕先生請這邊上坐觀禮,回頭老夫再敬你三杯水酒。」 燕飛萍微微一笑,道:「前輩請不用客氣,我有幾句話跟蘇小姐說,說畢便走,日後絕不再行叨擾。」 蘇春秋道:「燕先生有什麼話,待行禮之後再說不遲。」 燕飛萍卻道:「行禮之後,已經遲了。」 蘇春秋道:「承蒙燕先生看得起小女,漫說幾句話,便是千句萬句,小女也當洗耳恭聽。不過,此刻是小女參拜天地的良辰吉時,別事暫且擱過一旁,燕先生請在一旁坐了。」他口氣不急不緩,卻自有一種威嚴,令人聽後心生敬畏。 燕飛萍卻神色自若,竟似沒將這位威震江湖的正氣府之主放在心上,只遙望廳中的新娘蘇碧瓊,口中道:「我這幾句話可更加要緊,片刻也耽擱不得。」 蘇春秋面色微微一沉,悶聲一哼,道:「咱們今日賓主盡禮,燕先生務請自重。」 燕飛萍長歎一道:「正氣府擺設新婚大宴,眾多英雄齊聚府中,燕某不齒於江湖群豪,豈敢厚顏來赴宴?不過今日這幾句話必須對蘇小姐說,冒昧之處,還望恕罪。」說著舉步向廳中走去,看都不看四周的群雄。 蘇春秋與傅英圖、唐步血對望一眼,均覺此人肆無忌憚,無禮已極。但礙著自己的輩份甚高,倘若出手將他截住,不免落得一個以大欺小的名聲。 這時,燕飛萍已走入大廳,從群豪的面前穿過。 群豪心中都怦怦心跳,明知己方人多勢眾,一擁而上,立時便可將燕飛萍亂刃分屍,但此人威名實在太大,弧身而來,顯是有持無恐,猜不透他有什麼奸險陰謀。 大廳中一片沉寂,只能聽見燕飛萍清晰的腳步聲。 驀然,席間人影一閃,飛出一人,擋在燕飛萍之前。見這人儒生打扮,背負長劍,雙眼微翻,滿臉傲色,盯著燕飛萍,身上暗顯一派殺機。 燕飛萍一抱拳,道:「這位兄台請了,為何擋我去路?」 那人冷聲道:「姓燕的,當看天下英雄的面前,豈容你如此胡來?我呂子丹看不下去,你若再想往前走,先勝過我手中長劍。」 燕飛萍知道呂子丹的劍法了得,在江南與穀正夫並稱「江南雙俠」,平素極是自負,一向不把旁人放在心上,與穀正夫是莫逆之交,難怪這次第一個出頭。燕飛萍心中暗道:「勝你又有何難,不過一旦動起手,只怕廳中眾人會一擁而上,那便不太容易對付。」 於是,他淡淡地說:「久仰呂大俠劍法通神,燕某今日前來,不想與天下英雄為敵,更不想與人爭強鬥勝,請呂大俠為燕某讓開一條路吧。」 以燕飛萍的脾性,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已是難得。但燕飛萍愈是禮貌周到,呂子丹愈是料定他必安排下陰謀詭計,冷冷地道:「你既說不想與人爭強鬥勝,我卻見福慧雙君都傷在你的手下,你又做何解釋?」 燕飛萍面色一沉,道:「在院門外,福慧雙君一見我,不由分說便下殺手,哼,燕某雖不願出手傷人,卻也不是趕來送死的。」說著,他眼中精光乍閃,犀利若劍,盯向呂子丹。呂子丹見對方眼皮一翻,神光炯炯,有如閃電,不由心中打了個突,但他生性狂傲,心中雖生怯意,口中卻道:「我若不給你讓路,你又當如何?」 燕飛萍見眼前的情景,絕無善了的可能,自己若再相讓,勢必被天下英雄將自己看得輕了,當下傲然道:「呂子丹,我敬你在江湖上素有俠名,才一再忍讓,你可不要以為燕某怕了誰。」 呂子丹手握劍柄,全身戒備,道:「燕飛萍,多說無益,咱們手底下見個真章罷了。」燕飛萍仰天一笑,心知一旦動手,必會惹動眾憤,如果廳中群雄一起出手,自己縱有天大的本事,也會被亂刃分屍。但他傲心登起,便將生死全不放在心上,睥睨傲視群雄,大聲道:「燕某現在向前走,誰若攔我的路,說不得只有得罪了。」 他一邊說,一邊大步向前走去,轉眼走到呂子丹的面前。 猛然,從他背後的宴席中驀地躍出三人,各持一劍,同時刺出,三柄劍交剪成網,霍霍生寒,映得滿廳劍光,分指燕飛萍三處要害,力求將他釘死在劍下。 這三劍來勢極快,又是偷襲出手,眨眼間已把燕飛萍罩在劍網之中,眼見燕飛萍進退無路,廳中群雄不禁轟然喝采。 燕飛萍乍覺自後劍風颯然,聽風辨器,已知對方施展的是「天都三十六路追魂劍式」,他在冰潭中早已熟練過這路劍法,種種變化無不了然於胸。對方雖是三劍齊發,他卻渾然不懼,身子向前一撲,擰腰翻身,刻不容緩之間,從劍網的縫隙中鑽出。 那三人一擊不中,不禁一怔,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江湖中還無人能在天都三劍的聯手一擊下全身而退。三人微一驚詫,隨後劍光再漲,三柄劍又刺向燕飛萍的背心。 燕飛萍身體前縱,奔到呂子丹面前,手臂一展,一招「雙龍戲珠」,伸二指疾插呂子丹的雙目。 呂子丹手握劍柄,全神聚注,卻未料到燕飛萍的身法如此之快,眨眼間便攻到自己的要害。不及細想,他鬆開劍柄,雙拳護面,往外一崩。 燕飛萍變換招術,單掌一沉,倏然擊出,又襲到呂子丹的丹田重穴。呂子丹驚出一身冷汗,急忙一彎身,雙掌一錯,護住小腹。這一招很是狼狽,縮肩躬身,宛若一隻剛出海的大龍蝦。 燕飛萍卻未將掌力擊出,而是將手腕一翻,五指一勾,輕巧巧地將呂子丹背負的長劍抽在了手中。 這時,天都三劍揮劍刺到他的背心。燕飛萍朗聲清嘯,也不轉身,反手一劍刺出,竟後發而先至,乘隙而入,帶到天都三劍的前胸。天都三劍只見胸前劍光點點,如不抵擋,豈不給刺個透明窟窿?只得橫劍相格。四柄劍的劍刃粘在一起,燕飛萍手臂一旋,內力自劍上洶湧吐出,天都三劍胸口劇震,撒手棄劍,三柄劍向空際飛出,拍的一聲,竟在半空同時斷為兩截。 刹那間,天都三劍後退三步,面呈死灰之色,怔怔地著看地上的斷劍。 呂子丹卻見燕飛萍倒轉劍鋒,白光一閃,向自己刺來,嚇得他縮頭藏頸,只道:「我命休矣。」然而,只聽嚓啷一響,卻是燕飛萍把劍插入他背負的劍鞘中。燕飛萍拍了拍呂子丹的肩膀,笑道:「借劍之情,燕某謝了。」說著,擦肩而過,繼續向前走去。 眾目睽睽之下,呂子丹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羞憤難當。終於取下長劍,狠狠擲在地上,返身離去。 天都三劍也互視一眼,均感臉上無光,恨恨地一跺腳,隨後奔出大廳,施展輕功躍院牆而去。 大廳中愈發寂靜。 燭光搖,映得每個人的臉上都陰晴不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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