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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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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機老人道:「這門內功初練時,行功者頗為受益,但若不以制止,隨著功力日深,必將反受其害,如果一味強練下去,終將落得內力衝撞失控而死。唯一的解救之法,便是廢去原有的功力,但習武之人,視真元重如性命,誰又能自廢功力?唉,因此說這門內功心法,也是害人之物。」 燕飛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神機老人道:「你若也想練成這門神功,除非自斷經脈、傷骨損筋,唉,咱們既陷絕地,又何必受這些苦楚?縱是神功練成,又有什麼用?罷了吧。」說完,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垂下眼簾,再不言語。 燕飛萍原有練成『無妄神咒』的念頭,但聽了神機老人這番話後,便即作罷,又見神機老人垂目斂性,不敢打擾,自行參悟石壁上的武功去了。 如此一連數日,神機老人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非但一言未發,連低垂的眼皮也未眨動一下。燕飛萍卻見怪不怪,知道這是神機老人辟谷閉關,自己不便打攪,只是逕自修煉各派絕學。 這一天夜晚,燕飛萍練功乏了,早早便安歇下來,正睡得香甜之際,突然間,只覺身下一陣劇烈搖晃,他倏然驚醒,單掌一撐地,身子疾彈而起,向左右一望,只見石窟隱隱發出隆隆回聲,石壁微微震顫,不少鬆動的冰淩石沙紛紛墜落。 燕飛萍暗吃一驚,脫口呼道:「莫不是地震了麼?」說罷,他定了定神,急步來到神機老人身畔。 冰潭邊,神機老人正自低思,眉宇緊鎖,心頭似有什麼無法解決的難題,口中喃喃低語道:「我在這窟中呆了二十三年,也曾經歷過四次地震,只是這一次猶為厲害,難道……這一次……這可能麼……」 燕飛萍聽不明白神機老人在說些什麼,上前一看,只見冰潭中的寒水蕩漾,由下往上冒出無數的小氣泡,竟似煮開的沸水一般。他把手探去,潭水卻仍是冰寒徹骨,微微一皺眉,又往神機老人望去,卻見他手捧一尾魚,目光緊緊地盯在魚身之上,凝思不語,神態極是專注。 燕飛萍暗覺奇怪,猜不透一尾魚身上能有什麼驚人之處,竟勞得一代奇人神機老人如此專心致志。當下,他上前輕聲道:「前輩,您這是……」 神機老人並未移動目光,道:「我在冰潭這些年,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水會有魚,你看這是什麼魚?」 燕飛萍一時尚未明白,仔細看了看,道:「像是洛水鯉魚」。 神機老人道:「冰潭中水寒刺骨,除玄冰之外寸物不生,如何有魚在其中生存?更何況是洛水鯉魚?」 燕飛萍道:「您的意思是……」 神機老人挺直腰背,緩緩說道:「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在這冰潭之下,應有一條路與外面相通。」 「什麼!」這句話燕飛萍聽明白了,他只覺渾身熱血一下子竄到頭頂,心口怦怦亂跳,忍不住聲音微微發顫,道:「您是說……咱們能……能出去?」 神機老人淡淡地說:「現在下斷言,為時尚早,不過,如果能逃離囚籠,這將是咱們唯一的機會。」 燕飛萍道:「您說該怎麼做?」 神機老人斷然道:「潛下去,看潭下倒底是什麼?」 燕飛萍毫不猶豫,大聲道:「好,我去。」這時地震已停,潭水也恢復了原狀。他站在冰潭畔,心中默念道:「老天啊老天,你保佑我好歹也要尋到出路,不逃出這座冰獄,燕某絕不死心!」他深吸一口氣,縱身躍入冰水中,直往深處潛去,那潭底越深越寒,潛了一會兒,四周藍森森的都是玄冰。燕飛萍雖不畏寒,但深處浮力太強,他用力沖了數次,也不過再潛下數丈,始終無法到底。此時氣息漸促,只得回上潭邊。 神機老人見狀,急喝道:「潛不下麼?抱塊大石去。」 燕飛萍心想不錯,依言抱了一塊山石,二次躍入潭中。這一回卻是急沉而下,筆直地墜將下去,也不知沉入水中有多深,突然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一個水洞,待要凝神再看,卻不慎將手中的山石掉入水中,水深處浮力奇強,立時不自主地浮了上來。 燕飛萍一上岸,神機老人立刻問道:「怎麼樣?」饒是他心機與定力均有過人之處,說話間也不禁微微顫抖。 燕飛萍的肌膚都被凍得有些青紫,發上也結了一層薄冰,卻壓不住心底的興奮之情,急聲道:「潭下果然有一條水道,看情形,極有可能是一條出路。」 神機老人聞言後先是一怔,跟著鬚眉飛揚,放聲大笑,聲音高亢,在石窟中激蕩不休,震得潭水卷起層層漣漪。二十三年來,他的生命被囚困於這窟穴之中,日日枯對冰水而坐,等待生命一點一點地消逝,沒有悲愁,沒有憤怒,哀大莫過於心死,他卻連所有的希望都喪失殆盡。 如今,這隔斷他二十三年生機的石窟,終於還給了他自由的希望,怎能不心喜若狂?這一笑足足笑了半柱香功夫,痛快無比,舒暢淋漓。 良久之後。 神機老人收了笑聲,長歎道:「世事無常,出乎人算,不想我囚居二十三年之後,老天會賜我一條生路。」 燕飛萍也是感慨萬千,一時之間卻找不出什麼語言能表達心情,只道:「您雙腿不便,我縛您出去。」 神機老人又是一笑,傲態潛生,朗聲道:「我雙腿雖斷,但區區一個水潭,難道困得住我麼?」 燕飛萍道:「咱們這便出去。」 神機老人卻搖了搖頭,道:「你先去吧。我還想呆一呆。」 燕飛萍奇道:「這裡有如人間地獄,您已囚居二十三年,還留戀什麼?」 神機老人望著四周的石壁,目光中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緩緩道:「也許你不會明白,我在此地囚困了二十三年,初時心中全是痛苦與淒涼,然而越到後來,心中反而越得到一種寧靜和安詳。唉,寂寞到了極處,是苦是樂,實也說不清楚。現在就要離開了,心中倒覺得空空落落的,不知道外面的江湖已變成了什麼樣子,還能不能容得下我。嘿,只想在此再多呆幾天。」 燕飛萍理解神機老人的情感,道:「洞中數十載,世事皆已非!您想多呆幾天,也好,我留下陪您。」 神機老人道:「不必了,你去意似箭,不用為我耽誤時光。孩子,你此去多多保重,快走吧。」 兩人同囚石窟三年,平日各自修煉參悟武功,常常在幾天中未必說得上一句話,卻在心底早已形成一種默契,彼此都能在沉默中感到對方的關切。如今,神機老人這一聲「孩子」叫得真情流露,燕飛萍心頭一熱,道:「要走,咱們一起走!」 神機老人擺了擺手,道:「洞中三年,咱們的緣份非淺,我已把一身所學盡數傳授給你。出洞之後,咱們終將分道而行,你不必等我,先出去吧。」 燕飛萍見老人心意已決,便不再勉強,走到四壁的刻痕之下,將五十七位高手留下的武學精萃再細讀一番,默記於心。三年來,他已將這些招術演練純熟,雖未能融匯貫通,但一身武功已非昔日可比,此番脫困,更是雄心萬丈。他最後又望了一眼石窟,走到神機老人面前,道:「我走了。」 神機老人望著燕飛萍,目光中飽含長輩的慈愛,道:「經過三年磨礪,你此番出去,必將一展鋒芒,前途不可限量。我想請你替我做一件事,好不好?」 燕飛萍誠惶誠恐道:「您有用到晚輩效力之處,只管吩咐,火裡便火裡去,水裡便水裡去,我萬死不辭。」 神機老人道:「孩子,我跟你既有緣,亦複投機,暮年得有你這樣一個奇才傳我武功,實是大暢心懷。你心中如有我這樣一個長輩,今後不要在人前提及我的故事。唉,我如今已成一介廢人,神機老人卻是江湖人心目中不倒的神聖。我已非我,孩子,請你為我留住這一份神聖。」 這番話飽含一片滄桑後的沉痛,燕飛萍聽後,心中一陣難過,低聲道:「是,自當遵從前輩吩咐。」 神機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你的武功,眼下在江湖中已罕有敵手,再過十年,當可無敵於天下。我若能活到那一天,必會在世上某處,為你舉杯遙賀。」 燕飛萍雙目含淚,他與神機老人相處三年以來,兩人所談論指教的多為武學道理,但他對神機老人的議論風範,不僅欽仰敬佩,更覺親近之極,說不出的投機。雖然兩人從未行過拜師收徒之禮,但在燕飛萍內心深處,早已將神機老人視為恩師一般,此刻分別在即,禁不住黯然神傷。 神機老人亦是心潮激蕩,強作一笑,道:「走吧,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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