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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老人道:「天都魔劍公孫述。」

  「啊,是他!」燕飛萍心中一緊,忍不住呼出聲來。天都魔劍公孫述,早在十五年前,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劍士,行事亦正亦邪,憑掌中一口劍,快意恩仇,闖下了非同小可的名頭。然而,正當他如日中天的時候,卻不明不白地失蹤了,從此再未出現過。想不到,一代劍派宗師,竟含恨死於此地。

  燕飛萍用手指輕輕撫摸長劍,緬懷此劍主人昔年的雄風,感慨叢生,幽然出神。猛地,他指尖微微一疼,似乎石壁中另嵌著什麼東西,將他的手指挑破。

  他「咦」了一聲,伸手向那物拈去。那物大小如一枚青銅製錢,四周卻佈滿芒刺,極是鋒利。燕飛萍一拈之下,非但未將那物從石壁上起出,反覺指上又是一疼,拇指與中指各被刺破一個小孔。

  燕飛萍好生奇怪,他指上佈滿真氣,硬如頑鐵,便是去拈刀劍之鋒,只要不是切金斷玉的寶刃,手指斷然不會受傷。哪知石壁上這件不起眼的小東西,竟讓他連吃兩次小虧,不禁皺了皺眉頭,自語道:「什麼東西?怎地如此鋒利?」

  一旁,老人道:「這是蜀中唐門的鐵蒺藜,專破內家真氣,你小心一點。」

  燕飛萍又是大吃一驚,脫口道:「唐門鐵蒺藜?」

  蜀中唐門,是江湖四大世家之首。數百年的基業,根深地固,實力、勢力均已不在少林與武當兩大門派之下。猶以暗器功夫更是馳名天下,門中數百弟子俱為此道高手,威名震動武林。

  相傳唐門中最厲害、最詭密的暗器,便是鐵蒺藜。此物由七片精鋼小頁組合而成,每一片都薄如紙、利如刀,一經出手,便若禦風而行,變化莫測,另人防不勝防。更可怕的是,此物的七片鋼頁上分別淬有七種劇毒,沾者絕無生理。

  燕飛萍知道暗器中十有九毒,唐門之毒,更是毒中之聖,慌忙縮回手,潛運玄功,凝氣於指,希望能以苦心修煉的真元逼出毒素。哪知,他氣遊九轉,神貫紫府,氣脈卻毫無中毒之相。

  他正自奇怪,老人卻仿佛看出他的心事,淡淡說道:「年輕人,你盡可放心。唐門之毒雖然天下無雙,卻還有幾個人不屑用之。你眼前這幾枚鐵蒺藜的主人,恰恰正是這幾人中的一位。」

  燕飛萍心想:「唐門之中,毒術與暗器功夫並稱雙絕,只有門中幾位頂尖高手,才不屑以毒傷人。不過,這幾人均為唐門的耄耋長老,輕易不出唐門一步,又怎能落入冰潭之中?」他想了又想,毫無頭緒,不禁問道:「這位……這位又是誰?」

  老人低聲道:「唐大。」

  「什麼?」燕飛萍驚聲呼道:「難道是雙臂橫三江,十指罩青城的唐大先生?難道是唐門中的第一高手唐大先生?難道……這是……這是他留下的?」一連說出三個難道,可見燕飛萍心中是何等震驚。

  老人卻依然淡淡說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冰潭中先後關押過五十七名高手,哪一個不是一方豪傑?如今,除了我一人苟且偷生之外,無不沉屍潭底。年輕人,你現在應該明白了,我為什麼說你狂妄。」

  燕飛萍心中一涼,道:「莫非真是絕地,連一條生路都沒有?」

  老人歎了一口氣,道:「若不是絕地,我又何苦在這裡坐了二十年枯禪。若有生路,這五十七名絕世高手又何至於先後含恨埋骨於冰潭之中。」

  燕飛萍又道:「那麼前輩您……您又怎麼稱呼?」

  老人苦笑一聲,道:「我是誰?嘿嘿,問得好。可是多年為囚,不見天日,我也早已忘記了自己是誰。」

  燕飛萍滿心疑惑,還欲開口再問。

  老人卻道:「今天就聊到這裡,夜已深,你先歇息吧,日後說話的時間長著呢。」說完這句話,老人不再出聲,仿佛睡去了,再無一絲聲息。

  黑暗中一片沉寂。

  燕飛萍只得將湧到唇邊的話又咽回肚裡,側耳傾聽,不聞老人有什麼聲音,自己便也倚著岩壁躺下。日間激戰了一場,又中過掌傷,他身心俱已疲憊不堪,躺著躺著,便迷迷糊糊睡著了。

  昏昏沉沉之中,黑暗中出現一線光明,越來越亮,逐漸形成一個眩目的光環。光環下,一個姑娘輕輕盈盈地走來,是蘇碧瓊。她披著一襲白紗,踏過紛紛揚落的瓊花,微笑著走來,走來……

  驀然,倪八太爺從黑暗竄出,那鐵青的面孔和猙獰的目光,擋住了蘇碧瓊嬌小的身體,也擋住了所有的光明。立刻,一片漆黑籠罩了天地,掀起一股無邊的寒潮,冰人肺腑,冷徹心骨。

  「不,不要……」

  「瓊兒,瓊兒,瓊兒……」

  燕飛萍呼喊著蘇碧瓊的名字,從惡夢中驚醒,只覺得一片奇寒,周身盡被一團白茫茫的冰霧裹住,衣上已結了厚厚一層冰霜。燕飛萍冷得連打幾個寒戰,再也躺不下去了,爬起身來,舒展了一下筋骨,才稍稍感覺到暖和了一點。

  他目光一掃,發現自己所處的地方果然是一個冰潭,方圓約莫數丈大小,潭面四周結滿藍森森的玄冰,冰寒刺骨,便只在水邊站上一小會兒,也覺得奇冷難支。

  抬頭上望,但見此處是個天然生成的大石窟,深不見盡頭,頂上有個圓徑丈許的大孔,日光從孔中射出來,只是那大孔距離窟底不下一百餘丈,由下往上望去,那個大孔不過缸口大小。燕飛萍暗暗吸了一口冷氣,心想此處真為絕地,若想上去,除非肋生雙翅。但是哪怕僅有一絲希望,他絕不甘心為囚,當即深提一口真氣,使出「壁虎遊牆」的輕功身法,用手腳吸住岩壁,緩緩向上攀去。然而,岩壁上結滿冰淩,光滑異常,非但毫無容手之處,而且向內傾斜,除非是壁虎、蒼蠅,方能附壁不落。燕飛萍全仗一口真氣攀行向上,只爬了十一二丈,丹田空虛,真氣將竭,不由得身子一沉,滑了下來。

  雖未成功,但燕飛萍毫不氣餒,微微一調息,便欲再上。

  驀地,他背後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年輕人,別白費力了。這岩壁高達百餘丈,豈是只憑一口真氣就能攀得上去?別再試了,這沒用的。」

  燕飛萍轉頭一看,心中一凜。這時,日光漸濃,白茫茫的冰霧消散了許多,陽光從頭頂的大孔射下,凝成一柱,照在一個半身赤裸的老人身上。

  只見這老人頭髮稀疏,滿面皺紋,然而雙目炯炯有神,凜然生威,坐在地上,有如淵停嶽峙,儼然一派宗師風範。

  燕飛萍搜遍記憶,也想不起哪位江湖前輩是如此模樣,上前躬身施禮,道:「燕飛萍見過前輩。」

  老人道:「同室為囚,亦為緣份,不必如此多禮。」頓了一頓,他又道:「看來,你仍未放棄逃離此地的想法。」

  燕飛萍正色道:「燕某只要一息尚存,絕不甘心被囚於此!」

  老人道:「你的決心雖然不錯,不過依我看來,外面的江湖中風波險惡,人心更是炎涼叵測,反不如這石窟中的歲月,雖然寂寞清苦,卻可求得一種性靜心安。」

  燕飛萍搖了搖頭,道:「人非蟲蟻,豈能安身於一窟一穴?天高海闊,正要馳騁縱橫。何況江湖上還有許多恩仇未了,我焉能在這裡性靜心安?」

  老人淡淡地說:「年輕人,如果你在冰潭呆久了,心胸便會大不一樣,一切恩仇,都會看得很淡。即使是刻骨銘心的怨恨,也會被歲月消融。」

  燕飛萍卻道:「我卻認為,恩不謝,非君子。仇不報,非丈夫。」

  老人歎了一聲,道:「你把恩仇二字看得太重了。」他目光向潭水掃了一眼,道:「這冰潭之下,先後已葬了五十七位高手的遺骸。唉,人生百年,終將化為枯骨。你的恩仇再深再重,到頭來恩人仇人還不都如這五十七個人的下場一般,誰能抵擋歲月的刀劍?報恩與復仇又有什麼分別?」

  燕飛萍道:「前輩所言或許有理,但我與倪天嶽這一掌之仇,還是非報不可,否則有什麼臉面立足於天地之間?」

  老人道:「這話不過是聊以自慰罷了,漫說你根本無法逃離此地,就是真能出去,又如何是倪天岳的對手?」

  燕飛萍目中殺機隱隱,道:「我明打不過,可以暗殺,正面下不了手,可以從背後行刺,只要能要他的命,燕某的手段無不可以用極。他如何小心戒備,防得我一年半載,卻防不得一輩子!」

  隨著這冰冷的話音,冰潭四周立刻湧起一股淩厲的殺氣。老人不禁為之動容,歎道:「年輕人,你身上的殺氣好重!唉,如果你實在不能了卻這番殺心,也罷!你不防回頭看一看背後的石壁,那上面所載的圖形心法,或許是你感興趣的。」

  燕飛萍依言回身,目光落處,正是天都劍魔公孫述插入岩壁的那柄劍。洞口射下的陽光落在劍上,映得劍峰如一泓青水,反射出耀目的寒光。

  燕飛萍凝神再望,發現劍旁的岩壁上刻著一行小字:「公孫述遺天都三十六路追魂劍式」。字下是無數人形,手持長劍,使劍的人形雖只草草數筆,線條甚為簡陋,但從姿形之中可以明明白白看出,劍勢套路分明,輕盈靈動,直欲飛舞而出。

  他再往旁邊望去,發現那枚刺破自己手指的鐵蒺藜,四周另有六枚,布成北斗七星之勢,當中也刻著字跡:「蜀中唐大遺七星逐月之暗器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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