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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殿中燈燭明亮,香火繚繞,當中的鐵香爐中焙燒著大塊大塊的檀香木,散發出撲鼻的異香。供奉佛祖的法台下,左右各站六名僧人,左面為頭首六僧,依次為首座、書記、知藏、知容、知浴、知殿。右面為知事六僧,依次為都寺、監寺、副寺、維那、典座、直歲。這十二名僧人均為寺中德高望眾的前輩,都披著大紅金錢百衲袈裟,頭戴金黃船形帽,手中各持經卷,默默頌讀,周身上下如浴佛光,儀態極是莊嚴。

  在一片神聖的梵音聲中,走來一個老僧,他身披紫金大袈裟,頭戴佛三世像金冠,脖上佩著紺綠松花玉珠,面容清矍,白眉善目,顯得格外地雍容尊貴。他,就是慧光寺的主持方丈心澄大師。

  此刻,心澄大師站在佛像的香案之前,手撚念珠,臉上微顯焦急之色,喃喃低語道:「這幾日連聞倪府的血光之災不斷,倪八太爺萬萬不要出什麼事才好。唉,阿彌陀佛,邪魔當道,天下不平,願我佛法力無邊,能保佑倪八太爺渡過這一劫數。」

  正說著,一個小沙彌從殿外走入,合掌施禮,道:「方丈,倪府的人到了。」

  心澄大師聞言,一挑白眉,道:「他們到了麼,在哪裡?」

  小沙彌道:「人馬停在寺外,倪八太爺的轎子已經入寺。」

  「阿彌陀佛。」心澄大師低聲念頌一句佛號,心中的一塊巨石總算落了下來,當下快步迎出殿門。

  只見殿外的院子裡,停著一頂青布小轎,當心澄大師迎出殿門的時候,轎簾一挑,走出一個皓首白髯的老人,正是聞名天下的倪八太爺。

  心澄大師走到轎前,合掌為什,對倪八太爺道:「阿彌陀佛,倪老施主今日比往年晚到了一個時辰,令老衲好生牽掛。」

  倪八太爺抱拳回禮,歎道:「有勞大師為我掛念。唉,現在正值多事之秋,兩個月來,倪府連遭血光之災,老夫此次出門,不得不嚴加防範,因此耽誤了時辰。」

  對於江湖中的事,心澄大師不甚明白,但這幾日裡,虎賁鐵彪命折豔釵樓,鷹眼鳳無雙魂斷長生橋,倪府兩大總管雙雙斃命,鬧得整個洛陽城都驚動了。慧光寺雖為佛門靜地,卻也有所耳聞。

  心澄大師乃是有道高僧,對這些殺戮之事不妄下定語,只道:「倪老施主若虔心向佛,廣積功德,必能修煉成正果,以佛力之無邊,自能化解去這一劫數。」說著,將倪八太爺讓入大雄寶殿。

  殿中,香煙繚繞,蓮臺上佛祖端坐,金身在燭火下熠熠閃亮,法態平和,顯得無比的莊嚴肅穆。

  倪八太爺進得殿來,向佛像合掌禮拜,口中默默頌禱。

  在他禮拜之時,十餘名黑色勁裝大漢從大殿偏門跟入,分別把守四方,手中各持兵刃,殺機畢露,一看便知這些人都是江湖好手,保護著倪八太爺的安全。

  大殿中,因多了幾分殺氣,頓然變得陰森起來。心澄大師頗為不悅,但礙著倪八太爺的情面,不便相責,道:「此乃佛門靜地,寺中的弟子亦屬佛門修煉之士,倪老施主如此劍拔弩張,未免……這個……疑心太重了吧。」

  倪八太爺淡淡一笑,道:「大師身為高僧,不會知道江湖中有一句老話:防人之心不可無。此處雖是佛門靜地,但我要面對的人卻是殺手中的極品人物,只要有一絲破綻,那麼佛祖面前,只怕也將變成血肉屠場。」

  心澄大師搖頭苦笑,道:「阿彌陀佛,倪老施主的話未免太駭人聽聞了。」

  倪八太爺道:「小心些總不是什麼壞事,倪府已經損了兩名高手,不能再發生這樣的事。血,已經流得夠多了。」說著,他的目光在殿中掃了一遍,當目光掃過殿梁上高懸的金漆大鼓時,眼中寒芒暴漲,犀利如劍,仿佛要洞穿鼓面一般,甚是駭人。

  心澄大師本想再說些勸阻的話,但見到倪八太爺的目光,竟不由自主地感到心中一寒,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倪八太爺森然一笑,將目光幽幽轉回,對心澄大師道:「近日凶兆不斷,我心中得不到片刻安寧,這幾夜總被惡夢縈繞,每每回想,愈發毛骨悚然。」

  心澄大師合掌說道:「阿彌陀佛,豈不聞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多心經》雲:『依般若波羅密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這還是倪老施主憂心過重之故。」

  倪八太爺道:「佛家宗旨以定寂為體,以慈為用。可惜江湖中的事卻恰恰相反,慈者定為他人所欺,唯仗刀劍之利方能立足存身。」說到這裡,他歎了口氣,道:「殿宇之前,這些話只怕衝撞了佛氣,不說了。心澄大師,素聞你慧眼洞察天機,老夫想在佛前求一柱簽,您看看是凶是吉。」

  心澄大師聞言,從香案上拿起籤筒,遞給倪八太爺,道:「倪老施主只須以慈悲為懷,自然能夠化險為夷。」

  倪八太爺並不接過籤筒,只信手拈起七八枝竹簽,道:「多謝方丈吉言。不過,這柱簽是凶是吉,我心中早已有數。」

  心澄大師「喔」了一聲,道:「那麼,此簽是凶是吉?」

  倪八太爺道:「非凶非吉。」

  心澄大師奇道:「那……那是什麼簽?」

  倪八太爺咬牙吐出兩個字:「死簽!」說罷,他臉色一沉,眼中殺機忽閃,將手一揚,七八枝竹簽脫手激射而出,去勢甚疾,釘向懸在殿梁上的金漆大鼓。

  這些竹簽上貫注著倪八太爺的內力,猶如勁弩射出的利箭,速之快、勢之猛,均是無與倫比。大殿中頓時勁風激蕩,隱隱竟傳出風雷之聲。

  望著竹簽刺向大鼓,倪八太爺自信,無論什麼人藏身於鼓中,都絕難逃脫飛簽穿身的噩境。他不禁撚須微笑,仿佛已看見又一個名震江湖的殺手死于自己掌下。

  然而,他得意的早了一點兒。

  就當竹簽即將刺入鼓面的一刹那,在大殿的青磚地上,猛地,四塊青磚同時暴裂,露出一個黑洞。在碎石塵煙之中,一道刀光沖天而起,盤旋直上,刀鋒轉如風車,迎向飛射的竹簽,將其盡數斬為兩截。

  斷簽紛紛墜地,鋼刀卻餘勁不減,激飛而上十餘丈,插入殿頂的粗梁,刀柄兀自不住顫動。

  猝起驚變,殿中的僧人無不駭然變色,十余名倪府護衛立刻圍在倪八太爺身畔。

  倪八太爺掃了一眼梁上之刀,從齒縫中冷聲道:「獨臂刀,陸天涯。」

  隨著話音,一個人影從黑洞中拔身而起,黑衣、獨臂,形同一只沖天的黑鷹,撲向插在梁上的鋼刀。

  倪八太爺豈容對方搶回兵器,五指一彈,又是數枝竹簽呼嘯著射出。

  竹簽上力道剛猛,陸天涯手中無刀,不敢硬接,在半空中猛一吐氣,大仰身,硬生生施展一個鐵板橋,向後彎去。竹簽擦著他的前胸射過,釘在殿牆之上,直打得牆磚碎裂,入石三分。

  陸天涯身子墜地,驚出一身冷汗,暗想這些竹簽倘若射在自己身上,足以將血肉之軀洞穿。

  不等他細想,兩旁無聲無息地沖上三名倪府護衛,當先一人手持一根短槍,疾刺陸天涯軟肋。此人槍法靈動,出手便是北派潭家槍法中的「四夷賓服」一刺三挑,抖起四朵槍花,分刺四處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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