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武俠小說 > 花溪沉鈴錄 | 上頁 下頁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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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月圓之夜,華山之巔。 淒涼朦朧的月光透過夜霧,朦朧得讓人心醉,淒涼得讓人心碎。 在這陡崖峨壁之上,默默走著一個玄衣青年人,他長髮披散,在齊眉處勒了一根白麻布帶,臉色鐵青,目光冰冷而鋒銳,直直盯著峰頂。 此時,月正圓、霧正濃、風正高,凜冽的山風吹在他身上,長髮飛舞,玄衣張開,露出肋下斜插的兩柄鋼刀,一長一短,長刀長約三尺三寸,短刀僅有一尺七寸,刀鍔寬不過兩指,細長如劍,插在綠銅鑲嵌的鯊皮鞘內。這兩柄刀打造得極為怪異,與中原武林中各大門派的佩刀均不一樣,卻帶著一股淩厲的霸氣,雖插在鞘中,鋒芒卻似透鞘而出,在他身佐罩上一股濃重的殺氣。 時值隆冬,山間的積雪在夜裡凝結成冰,愈發滑溜異常,道路更是難以辨認,若是踏一個空,勢必掉在懸崖下摔個粉身碎骨。那玄衣人身臨萬仞深谷,卻絲毫不懼,施展出輕功,足尖在峭壁上一點,便拔起一丈有餘,一襲玄衣隨風飄擺,形同一只展翼盤旋的黑色蝙蝠,在月光下看去,仿佛山中的鬼魅遊魂,說不出的詭異。 此人輕功雖高,但華山是天下之險,卻也不能說上就上,待他飛身躍上峰頂,已經過了丑時。月偏西天,淒寒的月光如一道冷泉輕瀉而下,落到孤峰絕頂,靜靜照著玄衣人身前的一座孤墳。 這座孤墳上生滿野草,荒蕪寂寞。墳前,歪歪斜斜立著一塊石碑,碑上刻了七個字「天野龍太郎之墓」。 月照孤墳,隱隱生出一股死氣。 玄衣人用手輕輕撫摸墓碑,兩行清淚,緩緩從眼角滾落。他默默跪倒,摘下雙刀,連鞘插在地上,喃喃說道:「父親,二十年了!孩兒不孝,讓您獨眠于華山絕頂,受寂寞風霜之苦。孩兒卻不能常常來陪伴您,父親,您原諒我吧!」 說到這裡,玄衣人話音哽咽,淚流滿面。 猛地,他一抹臉上的淚水,回手握住刀鞘,按繃簧,將長刀抽出半尺,精鋼淬礪的刀鋒閃動著冷芒,將他的臉映得一片鐵青。他一字一字說道:「父親,孩兒的刀法已經快練成了。到那時,孩兒必當繼承您的雄風,使天野家族的刀法縱橫天下,讓中原武林的人物嘗盡被東瀛武士擊敗的滋味。父親,請您在天英靈,保佑孩兒吧。」 他又從懷中取出兩張薄紙,在墓碑前展開,只見每張紙上都寫著一個人的姓名,他低聲念道:「倪天嶽!歐陽博!倪天嶽!歐陽博!」聲音中充滿怨毒和憤怒,從牙齒縫中迸出來,似是千年萬年、永恆的咒詛,每一個字音上都塗著血和仇恨。 念罷,他豎起食指在刀鋒上輕輕一劃,頓時皮綻血流,他卻似不知疼痛,眼中閃著陰栗的冷芒,用鮮血將紙上的名字重重勾去,道:「父親,您一定還記得這兩人的名字。倪天岳、歐陽博,就是他們暗箭傷人,害了您的性命。孩兒決不會忘記這筆血仇,您放心吧,天野世家有睚必報,縱使只剩下最後一個人,流盡最後一滴血,也絕不會放棄雪仇的信念。父親,你等著吧,等著孩兒斬下仇人的首級,來洗去天野家族戰敗的恥辱,祭奠您在天的英靈。」 說到恨處,他一張手,山風立刻將他手中的薄紙卷起,吹向黑暗的夜幕。就在薄紙脫手的一瞬間,玄衣人另一隻手猛地揚起,一道刀光自他掌中暴射,迅如急電,追上飄飄直上的飛紙。只聽嗤地一聲輕響,刀光一綻而收,他已還刀入鞘,只有被風吹起的兩張薄紙,已化成片片碎屑,散落在風中。 這一招刀法之奇、內勁之盛、出手之快,實是江湖中絕頂的武功。玄衣人臉上卻沒有一絲得意之色,他將刀橫於膝上,垂目斂性,仿佛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一般。 這時,一片烏雲過空,將圓月淡淡地遮住幾許。 驀然間,玄衣人雙目一瞪,眼中暴射出兩道寒光。他緩緩站起身,把一長一短兩柄鋼刀插回腰間,目望圓月,幽然說道:「每逢月圓之夜,我就想殺人,否則胸中殺氣便減,于刀法的修練不利。今夜,難得月亮這樣圓,更難得有這些江湖高手趕來給我祭刀。刀啊,今夜你又可以飽餐一頓人血了。」 他手按刀柄,轉過身,但見四下裡都是暗沉沉地,忽聽得西南方山邊有刷刷刷的踏雪之聲,凝神望去,只見一條黑影急奔而來,身法迅捷,手中劍光閃爍。 玄衣人嘴角邊凝固一絲冷笑,向著黑影奔來的方向,發出一聲長嘯。 嘯聲隨風傳去,滿山回蕩。那黑影奔得正急,聞聲一頓,跟著展身連續幾個起落,來到天野龍太郎墳前,與玄衣人遙遙相對。 在淡淡月光之下,玄衣人見對方的面目說不出的怪異醜陋,臉上肌肉半點不動,倒似墳墓中鑽出來的僵屍一般,叫人一見之下,不自禁的心生怖意。他微微一凜,隨即恢復了鎮定,冷聲道:「閣下既然能找到此處,想必也非等閒人物。誰派你來的?倪天嶽?還是歐陽博?」 那人點點頭,又搖搖頭,一言不發。只將掌中一口青鋒長劍插在身前的雪地上,雙臂交叉橫在胸前,任蕭蕭夜風吹得一襲青袍獵獵作響,神態傲倨之極。 玄衣人一拍腰間的鋼刀,道:「閣下請報上字型大小,與我父子有何怨仇?天野派神刀之下從不死無名之鬼。」 青袍怪客依然沉聲不語,用手指了指玄衣人,又指了指墓碑,挑起小指搖了搖,跟著將手掌往下一落,做了一個該殺的手勢。 玄衣人對先父敬若天神,對方這等舉動,犯了他的大忌,雙目頓時怒光閃閃,卻不發作出來,轉身走到墓碑之旁,輕聲道:「父親,孩兒隨大介叔叔習刀二十年了,今日也是您遇害的二十年祭日。孩兒要在您身邊施展天野新一流刀法,用中原武人的血,重振天野派威名,祭奠您的英魂。」 說罷,他緩緩從腰間拔出長刀,將刀鞘橫放在墓碑之下,喃喃道:「要是大介叔叔在這裡就好了,我要讓他看看這柄刀是如何痛飲敵血的!」他取出一塊雪白的絲帕輕輕擦拭過刀鋒,大喝一聲:「來吧!」將刀銜在口中,雙手叉腰,神威凜凜。 夜風獵獵,鼓動兩人寬大的袍袖,卻都是一動不動。唯有一線殺機,自兩人之間緩緩釋出,在山巔久久不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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