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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奇恥大辱啊!堂堂的大丈夫,被人逼到這步田地,有血性的該死去。但林優爭並沒有發作,任何歇斯底里都是徒勞的。他目光淡淡注視著他們離去。

  林優爭散了架似的,欲哭無淚。怎麼會有這麼多災難呢?世上為何有那麼多強手?在這些強手中,大概只有杜水不會對我下手。小時候,我欺侮他,那是多麼可卑的行為啊!那時,他非常怕我,兩眼閃動驚懼乞求的目光,有時裡面不也有一些仇恨嗎?他在習武的十年中,我戲弄了他多少次呢?我總算知道了,一個人哪怕他還年輕,也不願受心靈的磨難。我對不起他,我深深地體會了欺人之人的可卑可恨!他愛佳妹,可佳妹卻不愛他。有時也一起戲弄他,難道他不痛苦嗎?可他向誰訴說呢?沒有人!一個也沒打。

  在青城山十年,他飽受冷眼和淒,但他從沒有怨恨過我們。他是那樣的容易於忘卻仇恨,只要你給他一點歡笑,他對你就特別地親切。這種事,我不是經過了好多次嗎?可我沒有去想這些,一次也沒有。我總覺自己是天之驕子。我不稱雄天下,誰稱雄天下!可今天我明白了,也許早就該明白了,世界不是我想得那樣好。杜水也不是天生就該受我們的欺侮,他只不過身世淒慘,過早成了孤兒罷了。他後來暗地裡愛上師姑,不知做過多少好夢。可他能得到什麼呢?還不是一個個夢的破滅!師祖擊傷他,父親又殺他,他難道不知苦嗎?

  可向誰說呢?師姑成了尼姑,杜水尋到她,不也一樣遭了白眼!他的內心,一定比我更苦。我並沒有什麼,只不過武功差些。但在青城山上,杜水十年來,不一直差得提不起來嗎?他心裡會好受?陰陽差錯,才使我體會了這一切,我算個什麼俠士呢?杜水違背祖訓師道,可師門之訓又對在哪裡?你師門再好,古訓再多,也要被淘汰了。我身落此境,才能設身處地地想這些,可見我是多麼地不成熟,多麼缺少認錯的勇氣。我再也不想追求什麼了,還是一身好。一身好,是好全好,是了全了,沒偏沒私多公道。只留我青山下苦笑。

  林優爭在地上坐了好一會,想通了,才慢悠悠走去。他走了一會,仔細地想了想,向東北方向而去。過了一座山,上了大道。這時,從南邊過來三個人,正是唐寸功、黃元、丁成玉師徒三人。唐寸功老臉灰敗。被一個丫頭用劍紮了腿,傳出去以後哪還有臉見人!此仇不報難咽下這口氣呀!黃元、丁成玉一臉腫脹,由紫變黑,分外猙獰。林優爭再沒有以前的書生意氣了,只覺有點好笑。這回青城派可風光了,從老到小,都讓人擼遍了。

  唐寸功見了林優爭,不驚不喜地問:「優爭,你哪兒去?」林優爭說:「我要去辦一件急事。」「什麼急事?」黃元問。林優爭問;「兩位師叔,你們這是怎麼了?」丁成玉恨恨地說:「我們是讓杜水那個王八羔子打的。師傅是叫龍小青的丫頭用劍刺的。」林優爭又忙向師祖問安。唐寸功「哼」了一聲。

  黃元、丁成玉還罵罵咧咧,林優爭對杜水的好感又一下降下去。但又想到,若是別人,說不定宰了你們呢?誰讓你們還追他不放呢?他現在已不是青城派的弟子了,殺了你們,普天之下,誰能報成這個仇?這一想,心裡釋然許多,若是我,也定受不了這無休止的麻煩。

  唐寸功見林優爭無語,忙問:「你有何事?」林優爭不願和他們在一起,怕遇上強人再被從頭到尾擼一遍,笑道:「師祖,我有一個朋友落入了敵手,生死未蔔,我必須前往解救,不然,難對天地良心。」說到這裡,想起多羅美,不由感傷起來,哀淚盈眶。唐寸功師徒見他這般悲切,只好不讓他照應了。

  林優爭直到看不見他們三人的身影,才轉身離去。他估計杜水很可能去了前面的鎮子,就也走進去。自己和他相處十年多,總是有感情的。他愛師姑,是師姑和他的事,也用不著我去多管閒事,師姑和他無親無故,愛有什麼關係呢?

  他認為,古人廉頗可向藺相如認錯,兩下相敬,我為何不可向他認個錯呢,世間的事,為師為祖的也未必每件事都做得對。我這樣做,也沒有什麼恥。

  他順著鎮子的街道一邊走,一邊看。在一個茶棚下,他突然發現了杜水。杜水此刻正在聚精會神地看兩個老者下棋。

  這兩個老者相貌清奇,鶴髮童顏。坐東面西的老者一身黑衣,雙目如鷹隼之睛,青瘦的雙頰給人力感。他身邊放一琴,和吳音欣的琴不同,這是鐵琴,也十分精巧,造形優美,杜水的一隻手正放在上面。而東而坐的是黃衣老者,有點瘦,但和東邊的黑衣老者不同。黑衣老者只是面瘦,而黃衣老者,瘦之極也。刀刮不下四兩肉。他也精神十足,眼睛如棋子,瞪得圓圓的。

  林優爭進來時,杜水已發覺,只是朝他點點頭,好象他們之間從沒有什麼不快,這使林優爭十分感動。他也沒有說話,也不急於說話,靜下心來,看他們兩人下棋。這時,兩人的棋勢進入微妙階段,兵刃相交,互不相讓,奇怪的是,鎮上沒有一個人來觀棋。

  兩人下了好大一會,黑衣老者有些不敵,慢慢露了敗象。可老頭非要掙扎不可,就是不認輸。杜水看棋本是出了無聊,他對棋不怎麼精。可是看這兩位老者下棋他忽覺有趣。這兩人棋路高,構思巧,常出奇兵,讓杜水驚歎不已。

  慢慢地,他就把棋和劍、功聯繫起來。他發覺它們之中有許多意想不到的勾連,可以互相借用啟示。他越看越覺自己的想法有趣,不由暗笑。

  林優爭比他的棋精多了,可他只想下一步該怎麼走,卻想不到這和功夫、劍術有什麼聯繫。其實,他即使知道三者之間有聯繫,若想由此而悟一套劍法,那也是難如登天。

  杜水看到興奮處,不由被自己的徹悟所陶醉。在鐵琴上彈了一下,發出「錚」地嗡鳴聲,渾厚而激揚。

  黑衣老者把眼一瞪,斥道:「為何撥我鐵琴?」杜水笑道:「性喜而已。」

  黃衣老者道:「琴仙,在琴藝上我不如你。可在棋法上,你不如我棋聖。這是事實,認了吧。」

  黑衣老者「哼」地一聲,撥起鐵琴。琴音越來越高,直上雲霄,渾厚激越,浩緲悲愴,廣天下之大,舒不盡之情懷,橫連千代,縱掠萬里,上下左右,一片和諧。杜水在這樣的氣氛中,不由得手左右上下地劃起來,琴聲催他構思出妙絕千古的劍術。

  林優爭不精通音律,但他也覺得不錯,這兩個人更是他敬慕的武林奇異之人。琴仙鐘雲一,曾是他心中的偶像,棋聖王樂之,也是他認為高不可攀的人物。

  鐘雲一發洩了一下心中的激情,大有「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之感慨,放下鐵琴,沖林優爭說:「你這娃兒骨骼清奇,是可造之材,哪個門派的弟子?」

  林優爭施了一禮,說:「晚輩青城派林優爭。」

  琴仙說:「可惜,縱是好材料,也被唐寸功那小子教壞了。」

  別人說「唐寸功那小子」這句話,林優爭也許不痛快,可琴仙這麼說,他覺得從哪方而都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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