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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 醉酒狂行水中鬧趣劇 遊山閒話湖畔訪異人(3)


  鄉農便告訴她說:「以前,在春秋吳國時候,吳王特請靈岩丈人入洞搜尋,洞中十分黑暗,丈人晝夜秉燭,走了七十多天,還沒有走完,只得回了出來。說裡面有石床、石幾、石硯、石枕、金庭、玉柱、石鐘、石鼓等物。後來吳王再叫人進去,隔了二十天,回來報告說,洞中有奇怪的蟲豸,有和鳥一般大的蝙蝠,地上有許多人馬的足跡,進去不得。所以,一直便沒有人敢入內探尋了。五、六年以前,洞中出過一條大蟒蛇,益發無人敢冒險相近。」

  鄉農又說,這洞可通到湖南省洞庭湖中的君山。可惜世人不能走此長途,犯此奇險。玉琴聽了,半信半疑,瞧瞧洞口的情形,確乎長久無人入內了。想要自己進洞一探,繼想也沒有多大意味,況且一個人鼓不出興來,便一笑而罷。又去游過石麼洞,走得那鄉農也有些喘氣,他見玉琴雖是女子,卻是步履矯健,一些不覺疲倦,心中大大奇異,便說道:「姑娘到底是北方女子,不比我們蘇州的小姐,一向嬌生慣養的。金蓮窄窄,走不上半裡路,哪裡會爬山呢?」

  玉琴笑笑。他們的午飯是在一處僧寺裡吃的。

  此刻時已近傍晚,鄉農便引著玉琴回轉,玉琴瞧見他有些疲倦的樣子,忽然想起了什麼事來,瞧見前邊有個涼亭,走到亭前,玉琴便對鄉農說道:「你走得吃力了嗎?不如在那亭裡坐一會吧。」鄉農點點頭道:「姑娘,你也坐一刻可好?」玉琴道:「好的。」於是走入歇涼亭。亭中有幾隻破舊的椅子,二人遂對面坐了下來。恰巧有一擔賣豆腐漿的經過亭前,玉琴買了十文錢的一碗豆腐漿,請那鄉農吃,鄉農連連稱謝。

  玉琴自己並不要喝這東西,瞧著鄉農很快地把一碗豆腐漿喝完了,便對他說道:「你在這裡住了多年,山上的事情可都知道嗎?」鄉農聽了,便將大拇指一翹,答道:「不瞞姑娘說,我的別名喚作老百曉,就是不論什麼大小事情,沒有不知道的,所以我敢引導姑娘遊玩。在這西山團團一百多裡地方,只要你有什麼問我,都可回答你的。」

  玉琴笑道:「老百曉,我就問你一個人,你可知道?」鄉農道:「可是山上關帝廟裡的老和尚,還是大財主張善人,還是鎮夏市的王秀才?」玉琴笑道:「都不是。我要問你的是一個漁哥兒,有人稱他是史大哥的。昨夜他在水裡和許多同夥大鬧,人家說他搶錢。後來被他的妻子拖回家去的。你可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鄉農道:「原來是史大哥史興,我知道的。他確是西山的一個奇人。說來話長,待我詳細講給姑娘聽吧。」玉琴道:「很好。」鄉農遂取過旱煙袋,就火刀石上打出一點火星來,燒著了煙,又慢慢地吸了兩口,於是他一邊吸煙,一邊告訴給玉琴聽。他說道:「史興是山上人,自幼便沒有父母,跟著他的叔父打魚為生。只因沒有讀過書,所以一字不識。不過他的臂力很大,在小時候就跟著一個姓陸的老僧練拳。那陸老僧就是我方才說的關帝廟內的老和尚了。刀槍棍棒,無一不精。卓錫廟中,好多年月,大家不知道他的來歷。初見他秉性溫存,若無所能,也不注意。那廟破敗了,老和尚也不向人化緣。

  後來有一次,山上來了一夥強盜,搶劫鄉民趙姓、彭姓等家。關帝廟適在鄰近,眾盜打開廟門,也想進去搶劫。不料,那個老和尚提了一根棍棒,從黑暗裡跑出來,掄起手中棍棒,左劈右掃,把一夥強盜打得落花流水,大半受了傷,狼狽而逃。連搶劫下的東西,也都亂拋在地,不及攜去,仍是物歸原主。從此,山上人都知道老和尚能武藝,是個了不得的人,一齊敬服。趙姓、彭姓等家,對他更是感激,聚資重修關帝廟,報答老和尚相助之恩。從此,山上也太太平平,盜匪們不再敢來打劫了。

  「史興在那時候,常常到關帝廟內去閑玩。庭院中有一個一百多斤重的石香爐,史興有一天高興,竟雙手把那石香爐舉了起來。恰被老和尚瞧見,他就歡歡喜喜地喚史興進去,問了他一回,知史興是孤兒,卻有這樣好的力氣,便願意把武藝教授史興。從此,史興常跟老和尚學武,竟被他學全了武術。史興還有一個本領,就是泅水。在這裡的漁戶,大半本都會此道的,因到太湖裡去打魚,時常遇見風浪,有覆舟之禍,若然學會了游泳,便可活命,似乎沒甚稀罕。然而史興的入水本領,與常人不同。他能在水底潛伏三晝夜,生啖魚蝦。又能踏水如履平地,不懼風浪。太湖中各處他都闖過的,沒有不熟的地方。捕魚的技術也很好,能手執兩支標槍,左右擊刺,百發百中。真是漁哥兒中的人傑。大家稱他為浪裡滾。因此,有一個姓武的老翁看中了他,要把他的女兒嫁給他為妻。講起武家的女兒來,倒也是一個奇怪女子。」

  鄉農說到這裡,又裝了一筒煙,吸上幾口。玉琴聽得很有趣味,便催他道:「快說,快說!」鄉農咳了一聲嗽,又講道:「武家的女兒,名喚雙喜。因她呱呱下地的日子,正是她父親四十壽辰,所以取了這個名字。可是,從小生得十分醜陋,面上一半有了青色的記,半爿臉兒完全變成青色。

  還有那半爿臉,卻又很白的。便成了一個鴛鴦面孔,大家都稱她鴛鴦臉。這樣的女子,自然無人要去娶她。更兼她在作女兒的時候,便有很凶的名聲,動不動就要打人,將來一定是個雌老虎,誰肯低首下心地去作她的丈夫呢?不過,她卻有一個本領,就是入水的功夫比任何人都高強。有一次,她跟父親出去打魚,在湖面上遇見了史興,大家入水搶魚,竟被她獲勝。老翁便托人向史興的叔父處去說親。史興的叔父便問史興,可願意娶武家的女兒?史興卻一口答應。因為史興家中赤貧,又是個孤兒,除了武家的女兒,誰肯嫁與他。

  史興的叔父見史興答應,便一口允許。老漁翁大喜,便把史興招贅在家中。史興成婚後,因岳家積有錢財,足供溫飽,便懶得出去打漁,反喜歡賭博飲酒。夫婦之間,為了此事常常相罵相打,到底史興屈服了,只得出去捕魚。可是身邊錢一多時,依舊好賭、好飲,吃醉了酒,就要亂打。人家有些忌憚他,凡逢到對付不下時,只得去喚他的妻子出來。他見了妻子,便不敢動野蠻手段了。他的師父老和尚,後來因他好賭好飲,所以漸漸不喜歡他,不肯再傳授武藝了。老漁翁不久也得病而死。他們夫婦倆便住在山下,依然打魚。

  「昨天,史興捕魚甚多,大獲其利。回來時,他就和許多同伴到小店裡去喝酒。不知喝了幾多黃湯,人已醉了,還不回家。反邀了夥伴們,到杜五郎家裡去聚賭。史興起初勝利的,十分高興,便自作莊主,大攤牌九。不料牌風不順,常常輸出,他心裡未免有些急了。恰巧第三條有了顏色,大家把許多錢下注。這一條倘然莊家統吃,他就可反敗為勝;若是輸了,他就要立不起身。於是他大著膽子,把兩粒骰子擲出去,是個兩點。待大家依著次序取牌,史興拿著兩張牌,卻不扳看,靜待人家先扳出來看點子。上門扳的是一張么六,一張么三,是個一點;天門扳的更小,一張么五,一張二三,也是個一點,卻是短一;下門扳的是一張梅花,一張五六,也是個一點。大家都說輸了,輸了!怎麼三門點子通小的,顏色在哪裡!都上當了。

  「史興哈哈笑道:『我只要扳個兩點,便可全吃。這一遭你們吃虧了!』有人說道:『你不必扳兩點的,只要你一個人扳一點,便可吃通莊哩!』史興欣然說道:『那麼,你們瞧著,待我來扳吧,倘然扳個鱉,今後我一定要死也不再賭錢了。』他一邊說,一邊拈起一張牌來看時,乃是一張么四,他嚷道:『有了這張牌,一定不會成鱉了。無論如何決不會沒有點子了,我穩吃通莊。』他說罷,遂將那一張很快地扳開時,眾目齊視之下,大家一片聲喝起『好』來,乃是一張二四,拼起來也是一點,恰是個無名一,是一點中最小的點子。莊家非但吃不成通莊,反要通賠錢。史興一雙眼睛對兩張牌睜圓著,口裡恨恨地說道:『怎的,怎的!我是無名一嗎?不是活見鬼嗎,要死老婆了!』

  「眾人歡笑不已,有的說道:『史大哥,你該倒灶。不管你要死,或是你的老婆要死,我們總贏是的。快快賠錢來。』哪知,史興一看自己身邊的錢賠不夠了,雙目一瞪,對眾人說道:『呸!一吃一。我是通吃的。』大家說道:『史大哥,你扳的是無名一啊!當然要賠的。』史興道:『這張么四雖是無名,而這張二四是至尊的配對。莊家拿著一對至尊,豈不要通吃嗎?現在么四和二四搭檔,不能算無名一,是要算至尊一的,所以莊家通吃。』大家嚷道:『沒有這個道理,這是你一人杜撰出來的。』史興道:『明明是至尊一點,一吃一,通通都要吃的。』一邊說,一邊從身上解下一塊青布來,雙手把三門的錢,嘩啷嘩啷地一齊擄入布中,作一把提了。立起身來說道:『明天會!』

  「大家見他動身搶錢,輸了反說勝,豈肯放他走路?便有幾個漁哥兒將他攔住道:『不要走,你這樣行為不是搶錢嗎?快些還我們的錢來。』史興睜圓怪眼罵道:『呸!我是贏的,誰要搶錢?放屁,放屁!』一伸手把當先兩人打倒,跳出門去便跑,大家都說,浪裡滾喝醉了酒,如此蠻不講理,我們不要放過他。於是一齊在後追去。史興回頭見眾人追趕,他就不回家去,一逕奔到湖邊來,遂在水中大鬧了一回。這是姑娘親眼見過的事。後來仍請了他老婆出來,方才收伏了他。昨夜我也在旁邊瞧熱鬧,我若不知曉的,也不能說是老百曉了。」

  說畢,又猛吸著旱煙。

  玉琴聽這鄉農把史家夫婦講得有聲有色,真是一對水上怪傑。自己的缺憾就是不諳水性,此番到橫山去,也是大大的危險。若得此二人為臂助,很有用的。只不知這二人可肯助我同往?想至此,便又問鄉農道:「你知他們住在哪裡呢?」

  鄉農答道:「就在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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