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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蜜意濃情愛人為戎首 解紛排難俠客作魯連(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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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他讀書的時候,恰巧他的先生把詩經上的秦風蒹葭三章,細細地講解給他聽,他讀著「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覺得這三章詩,好象代他作的,他心中的伊人自然是張家村的雪珍了。張家村雖然只相隔一河,可是因為兩邊成了仇敵之故,雖近實遠,大有可望而不可即的情況,豈非道阻且長麼!然而臨流默想伊人的面目,如在眼前,豈非宛在水中央麼!所以他讀了這詩後,益發思念不已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和雪珍還是第一次邂逅,為什麼這樣愛慕不能自已呢? 然而為了兩邊村莊早已結下冤仇,有此一重阻礙,使他沒有勇氣再跑到張家村去和雪珍相見,一訴別後渴念之忱。時常到他昔日釣魚之處,悵望對岸,咫尺天涯,對著那清漪的河水,詠著那蒹葭三章之詩,很多感歎,他很想如何能夠把兩村的宿冤消釋,化干戈為玉帛。可是他自覺沒有這種能力,因為鄉人大都蠢蠢無智,對他們有理講不清的,改革風俗,確乎不是容易的事。此念也只好做他的一種幻想而已。 這樣光陰過得很快,轉瞬由春而夏。有一天潔民下午無事,走到河邊去,聽著樹上蟬聲絮聒不住,天氣很熱,他對著清澈的河水,不覺動了游泳的興致。於是脫卻上身衣服,只剩一條短褲,躍入河中,拍水為樂。離開這邊不遠,有一個小小荷花蕩,荷花很是繁茂的,他遂鼓足勇氣,一直浮水而去。早來到荷花蕩畔,鼻子裡便嗅得一種清香之氣,沁人肺腑,早見蓮葉田田,好似環繞著許多翠蓋,荷花高出水面,紅白相映,很是清豔超俗。他在蕩邊游泳了一個圈子,覺得有些力乏,遂浮在水面休憩,卻見後面蘭橈起處,有一小舟駛來,舟中坐著一個白衣娘,恍如淩波仙子,一塵不染,細細一看,正是他寤寐求之,求之不得的張雪珍,不覺喜出望外,幾乎疑心處身夢境了。雪珍也已瞧見了潔民,便把船劃過來,帶笑說道:「潘先生,你怎麼到此?」 潔民見左右無人,遂攀著船舷,跳入舟中。老實不客氣地坐在雪珍的對面,雙手叉著,對雪珍說道:「姑娘,你前番的恩德,實大有造於我的,使我總不能忘懷,一直思念姑娘,卻恨不能過來探望,不料今天在此巧遇,這是何等快活的事。」雪珍也說道:「潘先生,自從你逃回去以後,我也時常要紀念你的。今天飯後無事,我忽然想起要到這裡荷花蕩來看荷花,所以獨自蕩漿前來,恰逢潘先生,使人意想不到,恐怕這正是天緣了。」 說到緣字,似乎覺得她自己尚是一個閨女,如何對著人家說什麼緣不緣,不覺玉顏微紅,別轉了臉,把蘭槳用力的劃著,那小舟便轉向東邊蘆葦深處,因為那邊有一帶很高的蘆葦,過去便是些小小港汊,沒有人到臨的。不多時小舟已隱向蘆葦背後,來到一個小港中停住。那邊正有一對白鷺,在水邊瞰魚,此時一齊驚起,潑剌剌地飛到蘆葦中去了。二人遂在這裡喁喁談話,大家起先問些家世,後來講講彼此的懷抱,和村中的情形,不覺轉瞬已是天晚。二人雖然相逢不多,可是十分投己,彼此都有了情愫,恨不得常常相聚在一起,可是形格勢禁,不能如願以償。那灰黑的暮色,好似有絕大的權力,可以使這一對青年男女,不得不從沉醉的當兒,要硬生生的分開。 於是潔民不顧冒昧,一握雪珍的纖手,說了幾句珍重的話,和她告別。雪珍偷偷地把船搖到對岸,送潔民上岸,且喜無人瞧見。大家說了一聲再會,潔民立在岸上,看著雪珍把小船劃回去,直望到人和船不見了影蹤,他方才廢然而返。他覺得這種機會是可一而不可再的,自己雖然愛雪珍,總是一種虛空的妄想。因為他也知道按著村規,兩村世世不得通婚姻,凡有違犯的死無赦,他如何能夠去愛雪珍呢,不是自投羅網麼?然而天壤間最大的魔力,便是愛情,明知其不可為而猶欲為之,這正是解人難索了。 此後潔民也被愛神的鏈索緊緊地纏繞著,不能擺脫。所以他對於一切事情都覺得沒有心緒,缺少興味,只是懶懶地似乎要生病的樣子。潘翁疑心他身子不好,便請了一個大夫來代他診治,但是那大夫把了脈後,細細詢問一遍,覺得潔民並沒有什麼疾病,遂開了些和胃通氣的藥而去,臨走時卻背地裡對潘翁說道:「令郎並無疾病,或者有什麼心事,所以抑鬱不樂,請你老人家得便時問問他吧!」潘翁聽了大夫的話,隔了一天,便喚過潔民來詢問,潔民那裡肯把他的心事實說,所以潘翁也問不出什麼,只好甘休。 這樣又過了幾個月,已是隆冬天氣,他在一天下行,帶了鉤竿,到老地方去釣魚。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釣得著也好,釣不著也好,他只是蹲著,癡癡地在他的腦海中溫著舊夢。過了好久時候,忽然無意中對面溪水中倒現著一個倩影,抬頭一看,卻見張雪珍正立在對面岸上,對著他笑了一笑,原來雪珍也和潔民一樣墮入了情網,不能自已,時常要到這個地方來徘徊。因為她聽得潔民說過他時時喜歡到這裡來釣魚的,所以她今天信步走來,果然遇見了潔民。此時潔民好似飛蛾瞧見了燈火,被那紅的火焰誘引著,不能自主,他遂立起身來,丟了釣竿,對雪珍說道:「請你等一刻兒,我就來了。」 便很快地跑去,仍從小橋上走到對岸,雪珍早已趨前迎著,對他低低說一聲跟我來罷,於是潔民跟著雪珍,只向無人的地方和樹林深處走去。曲曲折折一路無人撞見,早已到了以前桑林之處,悄悄地走到靈官廟的後門,一齊推門走入。園中的亂草已是枯黃了,那邊大樹上正有一群喜鵲噪個不止,和幾隻烏鴉在那裡奪窠,潔民不覺微吟著「維鵲有窠,維鳩居之。之子於歸,百兩禦之。」這幾句詩來。雪珍聽得他吟著「之子於歸,」不覺臉上一紅,把門關上說道:「潘先生你真是書呆子了,快快進去吧!」 潔民不由笑了一笑,二人踏著衰草,走進去,來到殿上,依舊並坐在那個拜墊上。大家談著別離後的苦思,都若有無限深情。良久良久,潔民對雪珍說道:「我們兩次相見,雖然相逢得巧,可是極不容易,而且距離的時候很長,以後又不知何日再能相見,若要想和姑娘常常相聚,恐怕難之又難,詩人所謂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思念姑娘的心,就是這個樣子。」 雪珍聽著潔民的話,微微歎口氣,默然無言,潔民道:「我們這兩個村子早已結下仇隙,沒法把來消釋,今年雖然尚沒有爭鬥過,但恐不久總要有一番惡鬥,我有一句冒昧的話,要同姑娘一說,因為今日若然不說,錯過了機會,不知以後有沒有日子可以向姑娘說了。」雪珍一手拈弄著衣襟,低低問道:「你要和我說什麼話?」潔民迸了一歇,然後對雪珍說道:「我直說出來,姑娘不要嫌我唐突西子麼!因為我的心思非常愛慕姑娘,最好常和姑娘廝守在一起,不過若在此間是絕對不可能的事,非得離開這個囹圄式的家鄉,不能有自由的希望,所以姑娘倘然是愛我的,能不能和我一起同去,謀將永久的幸福。萬一姑娘不能答應我的要求,我也不怪姑娘,只該打自己的嘴。」說罷向雪珍注視著,靜候她的回答。 雪珍問道:「到那裡去好呢?」潔民聽雪珍問這個話,知道她已有數分允意,便說道:「我已決定想到新民去,因為在那邊有我的至戚,可以相助。我要再問姑娘能不能答應我同走?」雪珍只是不答。看看天色將晚,潔民以為雪珍無此勇氣,或者並無深情,大約此事不能成功了,心中焦急不已,額上汗出如瀋。不得已再問道:「不知姑娘可否愛我,如若愛我的,請你答應我請求,不然也作罷論,姑娘也休笑我的癡想,現在我等你確實的回答。」 雪珍此時方才點點頭,表示允意。潔民大喜,握著她的手說道:「事不宜遲,我們明天走可好?」雪珍又點點頭。潔民遂和她約定明日垂暮時,潔民仍到這裡來和她會合,然後一同出奔,今晚各自回家,預備一切。兩人約定了,雪珍送潔民出了靈官廟,又在桑林中立談了一刻,方才握手告別。 潔民心中甚喜,好似一件極重大的事情已經解決了,自然非常愉快,獨自穿出桑林,剛要悄悄地走回家去,不料在他們桑中情話的時候,桑林外邊忽來一個頎長的壯男子,立定了竊聽二人的私語,等到潔民走出來時,他就飛步追上,喝一聲:「打虎集中人來此做甚,今天休想逃去了!」潔民見有人追趕,便拔步飛奔,壯男子隨後追趕不舍,並且高聲呼喚,潔民要想從原路奔去,但是那邊又有兩個鄉人迎上前來,同時那壯男子漸趕漸近。他只得向河邊狂奔,對面的兩人見了,也抄攏來喝道:「不要放走了這賊。」潔民逼得無路可走,人急智生,遂向河中聳身一跳。那壯男子追到河邊,見潔民已沒入水中,遂俯身掇起一塊三角式的大黃石,用力向河中擲去,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幸虧潔民早已泅到那一邊去,沒有被他擊中。 潔民在水中不敢出頭,一口氣遊了一裡路的光景,方才攢出水面,爬到自己的河邊走上岸去,身上早已盡濕,天氣又十分寒冷,難以打煞,急忙奔回家中,詭言失足墮河,換了衣服,驚魂初定。一個人獨自坐著,思量明天的約,覺得自己到張家村去是非常冒險的事,今晚又被他們撞見,險些兒遭他們的毒手,倘然明天再去,他們必有防備,更是危險,照例還是不去的好。 但是雪珍還沒有知道這個事情,她在明天必定要到那裡去守候我的,我怎能失約不去呢!並且難得雪珍多情,答應了我的請求,情願隨我私奔,足與古時紅拂夜奔李靖先後媲美,我豈可辜負她的情愛呢!我亦顧不得什麼危險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天我還是決計要去的。他決定了主意,倍覺勇氣,心中也稍安寧,收拾些金錢,又到他父親私藏的所在,竊取得五百兩銀子和衣服等東西,一齊藏在篋中,預備定當,然後安寢,但是一夜沒有睡得著。黎明即起,悄悄地寫好一封書信,放在枕邊,留給他父母的,大意是說為了自己已和張家村張姓女子發生戀愛,格於村規,不能通婚姻之好,所以不得已一齊出走,望雙親勿念等話。但是潘翁此時還沒有知道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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