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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怪老人病榻贈寶刀 莽力士瓊筵獻炙肉(2)


  蕭進忠便過去從老人床邊破包袱裡抽出一對雙刀。刀鞘已敝,但是拔出刀來一看,銀光照眼,古色悅人。刀柄上都刻著刀名,連忙嘖嘖稱美道:「果然是寶刀,蒙長者賜贈,榮幸之至。」因此料想老人必然是個非常人物,便向他詢問來歷。

  老人長歎一聲道:「不堪回首話當年。若要談起過去的事,痛心得很,自憾一生功少罪多,在這時候更覺惶恐,所幸懺悔多年,倘佛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說為不虛,那麼雖至九原,略足安慰了。實不相瞞,在五十歲以前,我是江湖間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劇盜,這一對寶刀也是在當時從一個女子手裡奪來的。那女子乃是我的仇人。一目之傷,也是她給予我的創痕。後來被我用盡計策,乘夜盜去她的雙刀,然後把她刺死。但她確是個貞烈而武術高超的婦女,我不該為了我的私仇,把她害死,至今引為憾事。」說到這裡,又歎了一口氣,停著不語。蕭進忠再要問他時,他不肯多說什麼了。蕭進忠只得收了雙刀而去。

  隔得二三天,那盲目老人已脫離五濁塵世而去。在他臨終的時候,有莊丁瞧見他在床上,忽而將身子蜷縮,忽而將身子舒直,好象難過得很。足足有半天光景,最後豁刺一聲響,床忽斷為兩截,老人跌下地來,把方磚地陷入一尺許光景,方才僵臥不動了。從這個上可知老人生前練著的功夫真是不錯,他的一生必有許多奇事軼聞,可惜他略露端倪,便緘口不言,使人無從知曉罷了。蕭進忠遵從他的遺囑,並且因為老人是一個無名英雄,今日這樣下場,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特地購備一口上等棺木,豐盛安殮,便葬在楊柳屯附近。總算不負死者。

  至於那得來的一對雙刀,便傳授給了他女兒慕蘭。慕蘭愛如性命,朝晚練習雙刀。盡得他父親的秘傳。此外更擅袖箭,這是一種輕便的暗器,大概婦女們用的。她能在黑夜射人,發無不中。她既有了高深的武藝,蕭進忠甚為誇讚。大家代她起了一個別號,喚做「賽紅線」。因此她平日心高氣傲,不能受人家半點委屈。她哥哥慕解雖然比較她的本領在伯仲之間,然而很能謙遜,沒有她這樣脾氣的。自從火燒韓家莊的消息傳來以後,韓小香娘兒倆雖沒有同歸於盡,可是欲歸無家。如此大仇,怎能不報。

  韓小香母親便在蕭進忠面前哭哭啼啼,要她的哥哥代韓家復仇。蕭進忠初把他妹子嫁給韓天雄時,因為賞識韓天雄的武藝高強,經一個友人作媒而成就的。不料後來韓天雄殺人越貨,幹下許多不仁不義之事。江湖上俠義之士,對他自有許多貶語。蕭進忠也不值他的所作所為,曾向韓天雄規勸,教他悄悄斂跡。無如韓天雄忠言逆耳,不肯聽他內兄的說話,兩人的感情也漸漸淡薄起來。所以蕭進忠以為這次韓家父子被人所誅也是他們造孽深重,多行不義必自斃,報應不爽。不過礙著他妹子的情面,口頭上答應了,卻始終沒有出去探訪過。韓小香知道她舅舅不高興管這事,她遂在慕蘭表妹面前絮絮地哀訴不休,且言荒江女俠怎樣傲慢無禮,怎樣耀武揚威。

  韓家本與她無冤無仇,她偏要來做出頭椽子,邀聚了昆侖門下眾人,竟把她一家燒殺,豈非可恨!慕蘭安慰小香說,自己若有一朝碰見了荒江女俠,一定代他們復仇,也教她知道天下之大,秦非無人!恰巧那天出外忽逢陣雨,遂至天王庵避雨,無意中和玉琴等覿面。玉琴等是無心的,她即十分留神,暗瞧三人模樣,便疑是荒江女俠在裡頭了。再向老尼探問他們三人的行蹤,使她心中益信。遂即躡在後,得知他們借宿在集賢旅館。於是回到莊裡把這事告訴了小香,約好在夜間前往一探,相機下手。

  他們到了旅店中,適逢玉琴等聽雲三娘講述雲南火姑娘的一件事,她們在屋上遲遲未能動手,玉琴忽然回過頭來,小香在月光下恐防被她瞧見趕緊趁人家沒有防備時,發了一鏢,不料未能命中。仇人相見,廝殺了一場。終因本領還不如人家高明,只得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但是回轉後,心上終是放不下,眼看著仇人已在眼前卻不能加以重創,為死者復仇,何等的憤恨!而慕蘭也因出世沒有敗過在人家手中,現在逢見了荒江女俠和岳劍俠,卻當著表姊面前,掃了顏面。兩人一樣的不平一樣的痛心,遂向蕭進忠告訴,要求他老人家出來管這件事,如何將荒江女俠等打倒,不但韓家之仇可複,自己的面子也可收回。

  蕭進忠被他的愛女嬲著,妹子和甥女央求著,此際再也不能袖手旁觀了。遂說道:「大丈夫萬一要和人家較量,也須光明磊落,先禮而後兵。老夫今番亦欲一睹荒江女俠為何如人,不如請他們到此,設筵招待,把前事講個明白,然後彼此動手。比較你們黑夜前去行刺,不是光明得多嗎!」小香、慕蘭等聽蕭進忠這樣說法,也無異議。遂由慕解寫下一封書信,一清早便差莊丁蕭順到那裡去送信,邀請三人前來。倘然他們不來時,立即追趕不遲。琴、劍等憑你什麼龍潭虎穴,都踏慣過的,有柬相邀,豈肯不去,便很坦率地趕來了。

  蕭進忠正在內等候,聞得莊丁通報,便同慕解出門相迎,剛下石階,只見前面站立住三個人,一位是俠少年,兩位是饒有英氣的姑娘。雲三娘雖較玉琴年紀長大,而容顏嬌嫩,和玉琴如姊妹行。三人的坐騎早有莊丁代他們牽著。

  蕭順見了蕭進忠,即向旁邊一站道:「啟稟老主人,三位客人已到。」蕭進忠一擺手,命他退去。然後向三人一抱拳,含笑相迎。說:「猥蒙枉顧寒舍,榮幸得很。但不識哪一位是久慕芳名的荒江女俠方玉琴姑娘?」玉琴即上前答禮道:「不敢,不敢,請教老英雄就是蕭進忠麼?」蕭進忠點點頭,便命慕解上前相見。玉琴也介紹雲三娘、劍秋與他見面。蕭進忠向三人面上相視一下,遂欠著身子,讓三人入內。三人毫不猶豫地跟著蕭家父子踏進莊中,見莊內房屋十分寬大,庭院也很軒敞。庭中兩排站立著十數個健碩的莊丁,一色藍衣打扮,齊向他們行禮,很見嚴肅。蕭進忠把三人引導至一廣大的廳堂,堂上正中已安排著筵席的座位。

  蕭進忠帶笑對三人說道:「三位道出是間,老夫略盡東道之誼,水酒三杯,不嫌簡慢,即請入座。」劍秋便答道:「我們還沒有先行奉訪,難得老英雄盛意相邀,若是不領情時,要惹老英雄笑我們無禮了。」說畢冷笑不止。這時屏後閃出兩個女子來,換著一身鮮妍的衣裙並著而立,正是韓小香與慕蘭。韓小香見了玉琴,怒目而視,並不行禮;慕蘭亦傲然不屑夷視。蕭進忠哈哈笑道:「你們不打不成相識,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荒江女俠,老夫也已聞名久矣,現在且請入席,有話以後再談何如?」玉琴也很鎮靜地答道:「好。願聞賜教。」於是蕭進忠便請玉琴和雲三娘向外坐下。劍秋在左首。蕭進忠和慕解坐在右首。小香、慕蘭卻居末座,正向裡面。眾人坐定後,蕭進忠向堂後喚一聲「獻上酒來」,只見有四個莊丁抬著一把異乎尋常的大酒壺,放在席前。那酒壺通體錫制的,著地有五六尺高,周圍也有六七尺寬廣,足夠容納七八十斤酒。合計酒壺的重量,至少有二百五六十斤重。大概要巨無霸防風氏那種巨人才有這資格,合配用此酒壺。劍秋瞧著酒壺,想起了聞天聲,可惜他今天沒有前來,否則盡可暢飲了。

  蕭進忠一擺手,命莊丁退下,自己又將袖子卷起,說道:「待老丈來侑酒一巡。」施展右手,把那大酒壺輕輕提起,向玉琴、劍秋、雲三娘面前敬酒,一個個依次傾畢,然後放在筵旁。神色不變,端著酒杯,說一聲:「請。」玉琴等也舉起杯來喝過。劍秋倏的起身離座,走至酒壺邊,擄起衣袖,右手搭上壺柄,喝一聲「起」,早把那大酒壺也如提孩子的一般提在手裡。向蕭進忠說道:「我等叨領老莊主的瓊筵,理當還敬。」遂也提著酒壺,代眾人斟過一遍,放到原處,氣不喘,面不變,徐步歸座。原來劍秋運氣的功夫也已習練有素,故能從容對付,不肯示弱於人。蕭進忠見了,暗暗點頭,遂請三個隨意用菜。

  吃過兩道菜後,蕭進忠又喝一聲:「快獻炙肉!」只聽堂後應聲道:「是。」這一個「是」字,聲音宏亮,宛如起個霹靂。跟著旋風也似地跑出一個莽力士,膀闊腰粗,袒著上身,胸前黑毛茸茸,兩臂的筋肉憤起虯結,下身穿著一條青布大褲,腳踏草鞋,行走矯捷,顯見得是孔武有力之輩。左手托著一盤醬炙的肉,燒得熱騰騰的。最上一塊肉上插著一柄明晃晃的匕首,火雜雜地大踏步走至玉琴座前。倏的舉起匕首,刺了一塊炙肉右足微屈,右手疾向玉琴櫻唇邊頭去,喝一聲:「請!」這一下來勢兇猛,挾有非常力氣,教玉琴不及抵擋。劍秋和雲三娘在旁都代她捏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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