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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英豪已死雄風猶在 義旗又舉浩氣長存(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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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瓶心裡不覺怦然一動,雖並未因此就對她生身之母有了多少好感,卻也頓然消去許多鬱積在她心中的怨忿。春雪瓶離開寺廟,只馳行一日便已到了肅州城外。因天色已晚,她便策馬進城直至西門小街,在「故人來客店」住了下來。劉婆一見春雪瓶來到,不由高興萬分,忙叫夥計打水備飯,顯得分外殷勤周到。晚上她又抽空來到春雪瓶房裡,陪她閒聊。劉婆問的也多是西疆邊情,特別關懷著艾彌爾和他那幫弟兄處境的安危,也十分惦掛著趙窈的近況。春雪瓶聽她提起趙窈,不覺心裡一動,便若不在意地問道:「那豹二太太眼下是在祁連山中還是住在這肅州城裡 ?」 劉婆:「她眼下既不在祁連山中,也不在肅州城裡,她已到陰曹地府去了。」 春雪瓶不由一怔:「她死了?!」 劉婆:「死了。」 春雪瓶凝然不動地出神片刻,才又說道:「姥姥可知她是何時死的?死在哪兒?又是怎樣死的?」 劉婆:「她是二月初在她常來城裡居住的那家大院裡死去的。聽說她去年冬天在山上就病了,直至今年正月十五元宵已過才下山進城醫治,不料病勢已沉,服藥無效,不過半月便死在城裡了。」 春雪瓶不禁悵然若失地問:「她患的是什麼病?」 劉婆:「聽說患的是風寒。這病原是死不了人的,只因她過去曾做過許多昧心喪德的事情,後來忽然良心發現,經常悔疚自責,瘋言癲語,以致病情加重,才死去的。」劉婆說到這裡不由嘆息一聲,又說道:「沒想到像豹二太太這樣一個喪盡天良、毫無人性的女人,竟然也有回心轉意、痛悔前非的時候,可見人心總還是向善的。」 春雪瓶的心也不覺有些感動了。她知道,劉婆所說豹二太太過去曾做過的那些昧心缺德事情,其中當然也包括著捨棄自己女兒去換掉鐵芳那件缺德事,說她終於悔疚自責,同樣也包含著捨棄自己的那樁昧心事。豹二太太昧心事確是做了,但是否真是痛悔前非了呢 ?春雪瓶又不禁問道:「姥姥說豹二太太回心轉意痛改前非,何以見得她是如此了呢?」 劉婆:「豹二太太臨死前把她昧心弄來的那些良家女子全都遣散回家,並把她多年私自積蓄的幾千兩紋銀全施捨給各地寺廟,為早年被她自己丟失的親生女兒祈福,.也為求得那些曾被她損害過的人的寬宥。」 春雪瓶聽後心裡不但對豹二太太的怨忿之情頓然全消,而且還不禁生起一種悲憫之意。她也不知何故,心裡卻突然浮起一個念頭:她當時忍心捨棄自己去掉換鐵芳這樣一個男嬰,也許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並非甘願做出這種不仁不義之事 !春雪瓶想到這裡,不由對劉婆說道:「這也可說是『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了。」 劉婆笑了笑:「你那是讀書人說的書上的話。照我們的話說這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二人隨即轉過話題去聊一些別的事情去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春雪瓶在城裡轉了一轉,本想再去逛逛酒泉,卻不知不覺地競走到豹二太太原住的那家大院門前來了。她站立門前抬頭一看,見門上掛孝未除,兩旁所貼孝聯猶留坊上,院內庭空院靜,顯得一片清淒,光景大非往昔。她不覺跨進大門向院裡走去,競無人前來盤詰,任她東走西看。春雪瓶來到樓房下面那間大廳,見廳裡尚設有豹二太太的靈堂靈位。她站在那塊寫著豹二太太名姓的靈位面前,猛然間,她耳邊又響起鐵芳曾對她說過的那句話來:「她畢竟是你母親!」隨即又浮上她心來的則是她自己的反思:這個雖為世人所不齒的女人,自己畢竟是她生下來了,畢竟又曾吸吮過她的奶汁。她對自己雖無母女之恩情,但自己畢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春雪瓶想到這裡,隨即對著靈位跪了下去,心中默默祝禱:「這就算我雪瓶報你生我之恩!我願助你盡贖生前舊怨,在泉下早得安寧!」她隨即又恭敬虔誠地拜了三拜,站起身來,對著靈位凝視了片刻,然後才一轉身走出大廳,又匆匆地離開大院向「故人來客店」走去。 春雪瓶回到客店,雖覺對豹二太太的一切舊賬均已了結,自己應該已是無牽無掛的了。可她也不知為什麼,心裡卻老是安靜不下,似覺又有許多牽掛飄浮上心,使她坐臥不安,日夜縈繞於懷。 究竟是些什麼牽掛,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只感到一陣陣心煩意亂,一陣陣惆悵難禁。最使她悵然無措的是:她似已失去依託,今後將投向何方?又將到哪裡安身去? 春雪瓶在店裡悶悶地住了兩天,她十七年來破題兒第一遭感到了似若萍漂的處境和感到了百無聊奈的滋味。就在她進店後三天的傍晚,她感到實在煩悶難禁,打算去街上走走,不料她剛剛走出店門,忽然看見一人牽著一匹馬轉過巷口正匆匆向客店走來。 那人身影剛一映人她的眼裡,春雪瓶的心便不禁怦然一動,立即急劇地跳動起來,她已經認出了來人正是鐵芳!一瞬間,她想閃身避開不和他照面,可她只是心裡在想,站著的雙腳卻不肯移動。隨即,鐵芳已來到她的面前。可他卻只顧埋頭走著,並未注意到她。正當他已快從她身旁走過去時,春雪瓶卻忽然將他叫住,說道:「你來做什麼 ?」 鐵芳不由一驚,便忽地抬起頭來。當他看出是春雪瓶時,先是愣了一愣,隨即露出驚喜萬分的神色,囁嚅地說道:「我來……來追趕你的。」 春雪瓶:「追趕我做甚?」 鐵芳:「追趕你回去!」 春雪瓶:「回哪兒去?」 鐵芳:「回家去呀!」 春雪瓶:「我已經沒有家了!」 鐵芳不禁又是一愣:「你怎說沒有家了呢?!那艾比湖不就是你的家嗎!」 春雪瓶:「那兒是母親的家,母親若還在,我也還有家,母親既已死去,那兒的一切都是母親的,那家便是你的了。」 鐵芳一著急說話竟忽然也流暢起來:「你怎能這麼說!那兒原本就是你的家。從前是,今後仍還是。我名分上雖是母親之子,卻從未盡過人子之道,你從小就在母親身旁,一直伴隨著母親度過了她那艱難淒苦的一生 !你才是母親真正的女兒。母親在臨死時口裡念著的也是你的名字,可見在母親心裡你才是她真正的親人。你怎能說母親死了那兒便不是你的家了呢!」 春雪瓶:「不管怎麼說,艾比湖而今卻是你的家了。」 鐵芳:「我確是已經把那兒當作我的家了。但我卻並不是因為那兒是母親的家才這麼想的。」 春雪瓶不由十分詫異地瞅著他,問道:「不是因為母親又是因為什麼?!」 鐵芳:「正是因為那兒是你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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