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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魂斷玉門淒涼有恨 香銷大漠寂寞同歸(2)


  幾天後,玉璣便起程離京了,玉嬌龍守候在昌平道上,等玉璣一行人來到南口進入關溝時,她立馬山巒,目送玉璣的車影顛行峽谷緩緩向西行去。她想到玉璣即將跋涉的那萬里關山、崎嶇驛道,真為他感到前途茫茫,惆悵難禁 !玉嬌龍正在愁緒縈懷之際,忽見春雪瓶白馬輕裝,神態自若,颯爽英姿,一路逍遙策馬,與玉璣相距二裡,緊緊跟隨身後。玉嬌龍感到一陣欣喜,正舉目馳神呆呆地凝望著她時,春雪瓶亦已發現了立馬峰巒的母親,趕忙向她揮動雙手,給她送來縷縷情意,向她祝願,要她放心 !玉嬌龍見了既是滿懷欣喜,又是滿懷離緒,她惟恐被關溝道上的行人識破自己的形跡,只得遙遙給春雪瓶送去深情的一盼,隨即便策馬退下山巒去了。

  玉嬌龍在京城的諸願已了,再也別無其他牽掛,便縱馬直奔安國留村。她來到早年何招來曾經居住過的那間茅舍門前,舉目一望,但見房舍已無頂蓋,四壁門破牆頹,壩上荒草沒膝,內外鼠雀無蹤,荒涼殘破,幾至讓人不識。唯房舍兩旁那幾株柳樹卻依然立在那兒,迎著寒風飄動千條枯枝,似在為它的故主招魂。玉嬌龍觸景生情,追思往昔,真覺浮生若夢,不禁感慨萬端,竟至淒然欲涕。她在門前呆呆地站立片刻,才又牽馬去到左旁屋角那株柳樹下,將馬拴在樹上,從革囊中抽出劍來,在她早年埋藏瓦罐的那個地方掘下去,不一會兒便已將瓦罐掘出,她打開瓦罐,見那殘存的十餘篇「九華秘傳拳劍全書」依然完好無損地留在罐裡。
  
  玉嬌龍不由激起一陣欣喜,趕忙將殘篇取出捧在手裡,一瞬間,她竟忘了自己身在荒郊,便急忙貪饞地翻閱下去,只見殘篇上繪載著的那些變化神奇的九華劍法,一套更比一套精深,一路更比一路奧秘,真是她近二十年來多次探求、多番揣摸也未能悟透的招式和路數。她自己從中演化出來的那幾路被春雪瓶稱為開山劍法的路式,雖然也有一些法式與殘篇上繪載的暗相吻合,但畢竟不如九華劍法完整融通,更不及九華技藝精奧玄奇,玉嬌龍這才更加領悟到師承之重要,亦懂得了繼承與發揚之相關,她為自己能重來尋得這十餘篇埋藏的殘卷而欣幸萬分。玉嬌龍將取出的殘篇小心地包好,放人革囊,然後才騎上大黑馬離開了留村,直向河南進發。一路上,玉嬌龍幾乎是馬不停蹄,人不離鞍,兼程趕去,不過十日便已來到開封。這是一座經歷了許多朝代的名城。這座在歷史上曾經稱過大樑、浚儀、梁州、汴州以及汴京和汴梁的古都,雖有著許多值得憑弔的古跡和不少引人流連的名勝,可玉嬌龍卻一心只系在她要尋找的那個親人身上,還得處處提防被人識破自己的面目,哪裡還有閒情逸致來顧及這些。因此,她只在城外尋了一處極為僻靜的所在,選了一家毫不惹人注意的小客店住下,稍事休息,便開始四出打聽她親人的下落去了。

  玉嬌龍對她所要尋找的親生兒子的消息和情況,除了她這次在祁連山中探聽到帶走她兒子的那人姓韓和是開封人外,便什麼也不知道了。在這偌大一座開封城,儀憑這麼一點兒線索,要想尋得自己連一眼都還未曾見過的兒子,真是談何容易 !玉嬌龍對此心裡本來也是十分茫然,更何況那姓韓的離開祁連山後未必就回到開封!玉嬌龍一想到這點,心裡就更茫然了。儘管如此,可她還是來了,帶著一顆母親的心,抱著一線希望 !她哪能不來呢?正是這顆母親的心,已經使她在毫無線索可循的情況下,茫然地尋遍全隴,又茫然地覓遍秦晉,弄得心瘁神勞,病情日惡,幾度僵臥荒村,幾次呻吟冷廟,苦掙苦紮直到如今 !正是這顆母親的心,使她即使是在毫無希望的情況之下也要去尋求一線希望,更何況在這開封畢竟還存在著那麼一點兒線索和希望呢!玉嬌龍或混跡茶肆,或獨坐酒樓,或徘徊於九流彙聚之處,或涉身于鏢行武館,日訪夜查,卻還是尋不到半點與她兒子有關的影跡和線索。玉嬌龍失望了 !過度的辛勞和深沉的憂傷折磨著她,使她日慚憔悴,益感不支。
  
  這些天來,她突然產生了一種思睡的欲望,這欲望常常因擾著她,越來越強烈。有時她競真想一覺沉沉睡去,永遠也不再醒來。玉嬌龍也曾為自己這種突然產生的欲望而感到驚奇。但當她認為這是由於過度的疲勞所致時,心裡也就等閒視之了。玉嬌龍確是太倦乏了 !但這種思睡的欲望對玉嬌龍來說難道僅僅是由於倦乏嗎?!將近二十年來,備受苦難熬煎、歷盡艱辛摧折、時時都處於倦乏之中的玉嬌龍,為什麼總是越在危難中越更抖擻,越在絕望中越更奮昂,卻就從未產生過這種老是沉沉思睡的渴求 !這對玉嬌龍來說,不僅僅是由於倦乏,而恰恰是精氣已將耗盡的徵兆!令人可悲的是:一向警敏辨異的玉嬌龍對這不祥徵兆競毫無所覺,視若等閒!這天晚上,玉嬌龍帶著一身困倦從城外歸來,她困倦得連眼睛都幾乎睜不開了,剛一到店,將馬交給店家,便回房躺到床上去了。她只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突然一陣心悸把她擾醒過來。她睜

  開眼,房裡是一片漆黑,靜靜中,一種莫名的恐怖之感襲上她的心頭。陣陣劇烈的心跳伴著陣陣無端的心悸,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刹時間,她感到自己好像在向無底的深淵墜去 !玉嬌龍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她忙翻身下床,猛地將窗戶推開,把頭探向視窗,深深地吸人幾口冷氣,喘息才慢慢平和一些,心跳也漸漸穩定下來。她這時已是滿頭冷汗淋淋,全身衣衫濕透。滿屋的寒意雖使玉嬌龍感到難禁,但冰涼的空氣卻緩解了她胸中的悶悸。玉嬌龍回到床頭,擁衾危坐。夜又黑又沉,又冷又靜,她回想适才所發生的異變,這才明白了自己已是病人膏肓,並預感到自己將不久于人世。一縷淡淡感傷,竟使她滾下一串晶瑩的眼淚。

  玉嬌龍突又睡意全消,氣悶也不容她再臥睡下去了。她枯坐等待天明,瞑目凝思,想起适才經歷的情景,不禁激起她對親人的千般懷念。多年來,長期習慣於孤獨的玉嬌龍,這時,卻多麼渴望能有個親人在她身邊呀 !玉嬌龍親人雖多,可她首先想起的還是她的母親。母親那慈祥的笑容,那滿含愛撫的眼光,那溫暖的胸懷,這一切都能使她逢凶化吉、遇難呈祥。母親這時若在自己的身邊,自己不但有所依歸,就連身上的沉屙也將立愈。可惜母親早已去世,給她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悔疚和一片永無終止的哀思 !接著浮上玉嬌龍心來的便是羅小虎。這個曾經使她顛倒夢魂、使她為之九死一生以至沉淪不拔的英雄漢子,給她的僅僅是一宵充滿驚喜和悔恨的憐惜,一夜充滿辛酸和憾愧的溫存。十多年來,她對他雖仍是一往情深,可他在她的心裡留下的卻是無邊的相思和一片虛幻:他要是這時來到她的身邊,她能對他說些什麼 ?他又會對她說些什麼呢?玉嬌龍感到自己畢竟已到中年,她需要的家應該是一個可以養性的充滿恬靜的歸宿。而這和她日夜縈懷的那位英雄漢子的心性又是多麼的不棚容啊!
  
  玉嬌龍想到這裡,不由低下頭來發出一聲低沉的嘆息。就在這一瞬間,春雪瓶那張帶著幾分稚氣總是笑意粲然的臉忽義出現紅她眼前。儘管這只是玉嬌龍的遐想,卻也竟如春雪瓶真的來到她身邊一樣,她心裡的一切憂愁煩惱頃即消失,淌進心裡來的卻是一片慈柔,一片憐愛。她十多年來,正是這個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的女兒,繞膝投懷,朝承歡,夕送暖,伴隨著她度過了漫漫難熬的歲月。春雪瓶已變成她身上的一塊肉,甚至是一塊連心肉,是再也無法分割開的了。玉嬌龍想到這 裡,心猛然一沉,一個偉岸的後生,一張英俊的臉驀然躍上心來!玉嬌龍不禁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她那顆母親的心突然感到一陣寒顫,似覺她那塊連心的肉就快被人奪走了。一瞬間,玉嬌龍對這個驀然闖上心來的後生是愛是恨,是仇是親,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了。一陣莫名的煩亂伴著一陣陣的心悸,她竭力抑制住自己,好不容易才讓自己平靜下來,可那後生的面容和身影卻仍賴在她心頭總不肯離去。這時,隨著那英俊的面容和偉岸的身影掠上她心裡來的,是他那臨危不懼的英勇,是他那見義勇為的品德,是他那坦蕩為懷的誠信。他要是這時能在自己身旁,他不僅會千方百計地給自己求醫覓藥,還可以給自己分擔許多焦勞。
  
  玉嬌龍回憶起自己在京西荒野的關帝廟中和他相處的那些日子,他對自己謙遜的承顏,仁厚中卻包含了許多孝敬。她忽又想起了他曾于無意中說起過他與春雪瓶有約的那件事來。玉嬌龍心裡猛然一動,不由閃起一個念頭:玉成他二人,讓他二人結成一對 !這也不辱沒春雪瓶,自己亦以有這樣一個後生作半子而感到無憾了。這念頭竟如一付靈丹妙藥,不僅使玉嬌龍胸中鬱悶全消,而且重又抖擻起往日的精神。她那因尋子不得已經陷入絕望的心境,卻從這一頓然生起的念頭中得到了慰藉和補償 !她隨即又由念頭變成了決心:到洛陽去!尋找鐵芳,把他帶回西疆去!天剛拂曉,玉嬌龍便收拾停當,付了房錢飯贊,跨上大黑馬離了開封直向洛陽馳去。她感到自己一切應辦之事都快了結,只等尋到鐵芳便兼程趕回西疆,從此永不再進玉門關了。因此,她已不再像往日那麼謹小慎微,一路上總是藏頭隱跡迂道潛行,這番卻縱起大黑馬,沿著驛道飛奔進發,只兩日功夫便已過了偃師,來到一個小鎮。
  
  這時天已將晚,玉嬌龍已感有些氣喘,大黑馬亦已累得全身是汗,她便停下馬來,準備覓家客店住下。她牽著大黑馬邊走邊舉目四望,見這個雖僅只有四五十家店鋪的小鎮,卻也百業俱全,各家店鋪門前都掛著招牌字型大小。令玉嬌龍感到奇怪的是:眼看天尚未黑,天空上也無下雪的徵兆,而鎮上的店鋪卻多已關閉,尚未關閉的幾家,門前也是冷冷清清,整個小鎮顯出一派蕭疏景象。還使玉嬌龍感到詫訝的是:街上那些關閉著的店鋪牌上均冠有「同善」二字,諸如「同善藥房」、「同善米店」、「同善茶館」以及「同善棺材鋪」等等,不一而足,好像這些各自經營不同的店鋪都是一人所開似的。
  
  玉嬌龍邊走邊好奇地思索著,始終悟不出個究竟。她走著走著,不覺來到一家客店門前,見店裡尚還寬敞整潔,便將馬交給店家,要了一間上等客房住下。玉嬌龍剛一坐定,突然感到一陣氣促,便又劇烈地咳嗽起來。正在這時,店家送茶來了。他見玉嬌龍咳得這般厲害,不覺也替她難過萬分。他等玉嬌龍咳嗽稍停,便忙給她倒來一懷熱茶,並對她說道:「女客咳喘得如此暴烈,定是在路上受寒所致,是否讓我去請個郎中來店給你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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