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伴霞樓主 > 紫府迷蹤之冤有頭債有主 | 上頁 下頁
一九二


  南雍用手朝南星元一指,笑道:「這位老前輩便是咱們的親爹,還不快些廝見!」

  南芝一向極信她大哥哥的話,知他乃是一個誠實君子,絕對不會隨便說謊,更豈有胡亂認人作父之理?

  正待跪落塵埃相認,此時,南星元顯得尷尬異常,連聲說道:「別多禮了,別多禮了!」

  既不否認,也不承認,但聽桑龍姑陰陽怪氣地大叫起來:「芝兒,休聽你長兄胡扯,娘與這個老兒恩盡義絕,還認什麼爹爹?」

  南芝也忒聰明,一聽已知當前這位慈祥長者,是自己親爹無疑,大抵必是與娘不睦,故此才不許自己相認。

  她陡感一陣心痛,淚珠兒不由簌簌下墜,上一代作孽,殃及下一代,當真慘絕。

  這孩子樂觀天成,自幼不知悲傷為何物,與苗金鳳在一起後,又撞上了陰陽門二老怪,才稍稍歷經一點世故,又怎會無端地哭?

  要知南芝在桑龍姑一家人的心目中,無異是個寶貝,桑龍姑這歹毒婦人,即使素常裡對人如何冷漠嚴厲,但對她的小女兒卻從未有過疾言厲色。這其間,她一瞥南芝傷心落淚,竟然慌了手腳起來。

  正待出言誆騙她的幼女,但她的長子已痛苦地叫了起來:「誰無父母,誰不愛父母?娘,你和爹有過節,可不能禁止兒女們認親爹!」

  桑龍姑怔了一怔,一時說不出話來。這婆娘饒是心腸歹毒非常,但一見她那一雙佳女兒,胸中歹毒之念,頓時消解於無形,這大抵是「邪不敵正」之故,她那長子、那幼女,端的是凝天地正氣,秀氣所聚而成,教桑龍姑心中怎能騰起毒念呢?

  玄冰美人桑龍姑猶未答話,陡聽得南星元呵呵朗笑起來,大聲叫道:「賤人,你我是非曲直,這樁梁子,一會兒了結,但女兒是大家的,你不能阻止他們認爹,更不能阻止我相認!」

  桑龍姑沒有做聲,她陷於凝思,看她的表情,臉上神態,瞬息千變。她,她莫非有了悔意?

  南星元瞧在眼裡,苦在心頭,只緣當年一念之差,鑄成今日大錯。他這時心念,只期桑龍姑及早回頭,自茫茫孽海中登彼善岸而已。

  這位武林怪傑,並無意覆水重收,和桑龍姑修好,何況在場尚有他的結髮妻子史三娘在,這段恩怨,尚未了結,豈南星元遽爾與桑龍姑言和?

  一時間,場面頓成僵局,南芝為人,不但仁慈,抑且篤孝,畢竟與娘相處日子久些,和爹見面不過在於俄頃,但見她遲疑了一下,忽哀然地問道:「你老人家許不許女兒認爹!」

  這句話也問得怪,天下安有不許人認爹的事?桑龍姑猶未答話,南星元已然呵呵大笑道:「這當真孩子話,芝兒!爹是養你下來的人,怎好不認?」

  話才落口,陡見桑龍姑目中棱光四溢,猛然叱道:「芝兒,娘不許你認那老不死!」

  南芝一怔,把將跪下去的身形又直了起來,痛苦地望望她娘,又望她爹,一時竟是決斷不下。

  此時,又聽南雍對桑龍姑勸道:「娘,你就將就些,讓她認爹爹吧,休要傷了她的心!」

  桑龍姑想了想,幽幽道:「罷了,你這不孝女,上前相認也罷!」

  南芝心頭一喜,趕忙跪下朝南星元叩頭。直把南星元樂得眉飛色舞,口裡不迭地叫道:「休多禮了,休多禮了,芝兒你起來吧!」

  長長闊闊玄袖一拂,便待把女兒帶起,這一帶心中暗暗吃了一驚,只見南芝端然不動,還是端端正正的叩了三個響頭。南星元自忖道:「芝兒武功已然登堂入室,果真不負她娘一生心血!」

  要知南星元乃當世名宿,他運袖帶南芝時,雖只用七八成功力,但已不凡,萬萬料不到竟帶自己女兒不起。他當真驚喜交集了。

  拜認完畢,南芝游目四顧,但見方洪母子正自抱頭痛哭,低訴離情。她忽然想起一事來。只見南芝一長身,便向方洪與苗金鳳站處掠去。同時,口裡叫道:「苗姑姑,辦正事要緊!」

  苗金鳳聞言心上一醒,輕輕推開方洪道:「我兒,為娘此來,乃系受前輩所托,特來報訊!」

  方洪一楞,試了淚眼,詫然道:「報什麼訊?」

  苗金鳳沒有即答,她放眼遊視場中各人一下,低聲道:「待會兒娘與南老前輩敘話時,你便知道了!」

  方洪點點頭,說道:「那就待孩子為娘你引見!」

  苗金鳳擺擺手道:「不用了!」

  他母子兩人的說話雖是聲量不大,在場各人卻全聽去。

  苗金鳳向前走去與南星元廝會,塞外怪傑已自移步迎了上來。

  南星元先是對苗金鳳一揖道:「女英雄便是那位小哥令堂?」

  苗金鳳回了一禮,應道:「正是!」

  南星元續道:「對了,女英雄不辭跋涉,自天姥駕蒞敝島,不知有何貴幹?」

  苗金鳳臉色端然,幽幽說道:「晚輩正為武林中一樁重大變故而來!」

  南星元怔了一下,把手一擺,道:「請苗女俠上坐,慢慢細說!」

  廣亭中筵席,虛座甚多,當下,南星元領了苗金鳳和南芝,步入席座,苗金鳳坐在與赤城山門下三人之末;南芝則坐到她娘旁邊,與長兄南雍在一起。

  各人坐定以後,南星元又開口動問,苗金鳳愁容滿面,劈頭就是一句:「花老前輩死了!」

  此語一出,舉座失色,史三娘傑傑大笑,叫道:「既花老兒已死,還等什麼,咱趁早了結各人過節!」

  怪婦人聞知花妖一死,心中大喜,要知花妖乃她所恃為天下無敵的混元一氣功剋星,此人既死,她大可以橫行無忌,是以一脫口便迫眾人比量。

  史三娘言語才畢,鬥然間,半空中灰影一晃,自廣亭不遠處的石後,閃出一人來,來人人未到聲先到,驚叫道:「女英雄的話可真?花老前輩是怎樣死的,莫非已遭陰陽門二怪毒手?」

  苗金鳳早就認得此人,乃西域唐古喇山紫府宮掌門葛衣人,苦笑搖頭,對他答道:「啟唐古前輩,花前輩並非敗在本門二位祖師手裡,而是……」

  說到這裡,舉座又是騷然,要知各人對苗金鳳門派並非不知,卻料不到,她竟認陰陽魔宮為「本門」;稱二老怪為祖師,她是陰陽魔宮門下?

  方洪一聽,顏色倏變,首先顫聲地叫了起來:「娘,你竟……」

  苗金鳳顏色不變溫和地笑了一笑,打斷她兒子的話道:「怎樣?洪兒,娘即使是陰陽宮門下,又有何不好之處呢?」

  方洪心中更是吃驚,他萬萬料不到娘果真投入陰陽魔宮,世事變化恁地厲害,連娘也變了。

  他深知陰陽魔宮乃當今武林邪派之宗,若自己的娘是陰陽二怪弟子,豈非也成邪派中人了麼?

  當前這個正氣凜然的少年,不只吃驚,抑且痛心,若是換別人成為邪派人物,縱使與他無干,他也必一輩子不去理睬她,莫内當前這個婦人,乃是自己患難相依的親娘呢!

  此時全場騷然,俱是為苗金鳳的話所震動,方洪忍住哽咽,哀然叫道:「娘,你好沒道理,陰陽魔宮乃當世邪派之宗,若是別人投進,孩兒倒不去管,你是我的親娘,孩兒任令親娘成為邪派人物,為武林所不齒!」

  這席話未免說得偏激了些,苗金鳳搖搖頭,歎了一口氣道:「洪兒,為娘非是不知,莫内何時勢所迫,教娘不得不爾,況……」

  話猶未已,方洪雙眉一揚,星眸放亮,大聲朗叫道:「娘,你不用巧釋了,孩兒不孝,就此請別,望娘好自為之,珍重,珍重!」

  這少年人疾惡如仇,竟是按捺不下胸中悲憤之氣,不聽她娘解釋。但見他一晃身便已掠上斜坡,身形團團亂轉,便向海灘之路走去。

  苗金鳳一見,不由驚呼起來,振嗓哀叫:「洪兒,洪兒啊!你回來,且聽娘說去!」

  隨著身形也動,緊跟下去,但方洪聽而不聞,一味朝前狂竄,看來他已是氣極憤極,想與娘斷絕親情。苗金鳳的輕功又遠不及方洪,如何能趕得上,追了一程,已被遠遠拋在後頭。在暮色沉沉中,方洪蹤影已然不見了。

  苗金鳳急得頓腳大哭,正悲慟間,忽聽低低有人呼道:「苗姑姑,洪哥哥既負氣出走,日後解釋便是,咱們還是回廣亭辦理正事要緊!」

  原來南芝已不知什麼時候跟了下來。苗金鳳拭一拭淚眼,呆望了遠岫雲海好半晌,才幽幽地道:「南姑娘說得是,那畜牲不細聽解釋,遽爾出走,當真氣人。也罷。咱且回去!」

  這其間,陡見幾條影子接續闖到,那幾個人乃是南星元,葛衣人的一雙醜女,以及那玄衣姑娘瑩兒。他們也是跑來勸慰苗金鳳。

  才走近前,忽聽南芝對塞外怪傑叫道:「爹,苗姑姑的事我知道得最清楚,她入陰陽魔宮之門,原是情非得已,且對邪正二字也無干礙!」

  南星元莫名其妙,連自己的小女兒也是這般說法,顯然其中必蘊藏下許多使人難以揣測的隱情了。

  這位白髮老人,把頭輕輕點著,慢慢地說道,「苗女俠,有什麼隱情請到廣亭提出細細商量,不必傷心,我料方洪小哥,只是一時負氣,如你行為光明磊落,日後他也會知道,自會找你團聚!」

  苗金鳳哽咽道:「老前輩有所不知,晚輩曆千辛經萬苦,也只為了這點骨肉之情,他如此不孝,教晚輩如何活得下去!」

  母子親情,乃屬天性,也難怪苗金鳳痛不欲生了。

  南芝與南星元之父女,又交口勸慰一番,忽聽得葛衣人門下徒女三人,齊聲對苗金鳳道:「苗姑姑且休憂心,待咱姊妹,給你找回令郎便是,他才去的不遠,料也必在島中!」

  南星元頷首道:「孩子們說得是,方洪那小哥在此昏夜,能走到哪裡去?既有紫府宮三位小俠肯見義助你,苗女俠也應寬懷了!」

  苗金鳳把淚眼一收,幽幽道:「老前輩說得是,萬事都是命定,今後那畜牲不再認晚輩為娘,也是天意!」

  一回頭,背後旁立的紫府宮徒女三人,已然蹤跡渺杳,想來必是替她找尋兒子去了。

  她微微吃了一驚,自忖:「紫府宮的輕功獨步武林,果然不虛,看她們來去,毫無聲息,當真妙絕!」

  當下,乃隨南星元父女回到廣亭來。

  才踏進廣亭,苗金鳳陡見眼前黑影一晃,再睜眼,蜷伏座上的史三娘,她半截殘軀已然彈到半空,一落下便到苗金鳳跟前。

  苗金鳳唬了一跳,以為史三娘出手傷她,但史三娘到了地上之後,卻不動武,只厲聲喝道:「苗金鳳,你剛才所說的話又是當真麼?」

  苗金鳳朗聲說道:「晚輩不敢打狂欺瞞前輩!」

  鬥然間,史三娘怪聲怪氣地笑了起來,一陣桀桀銳響過後,史三娘又問:「那你既入本門,此來又是有何意圖?」

  苗金鳳吃了一驚,怪婦此一問,苗金鳳心中大亮,說道:「險些又是一場誤會!」

  要知史三娘雖出身長白陰陽魔宮,但此刻已是本門叛徒,苗金鳳一到島上,別的不說,劈頭便自承是陰陽魔宮弟子,這怎能不教史三娘心中滋疑呢?疑她秉奉本門尊長之命,倒來找她清理門戶。

  但一轉念,史三娘又覺不是,因其深知苗金鳳的能耐,遠非自己對手,是以才忍著,等她回來詰問。

  史三娘問話才歇,但聽苗金鳳應道:「晚輩此來寶島,非為別事,乃為傳達本門尊長訊息!」

  話才落口,史三娘已瞪眼一叱:「兩個老怪物既俱物化了,還有什麼本門尊長?你算是什麼人的弟子!」

  苗金鳳皺一皺眉,說道:「我自己也不再是什麼人弟子,不過,可以這般說,晚輩乃陰陽門祖師的再傳弟子,晚輩此來,乃受本門尊長單嬋的遺命,她老人家已代師行事,授我為本門掌門之職,及本門武功秘冊!」

  史三娘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追問道:「你說什麼?單嬋授你為本門掌門,這般說,她竟目中無我?」

  這一氣非小,已然證實自己確被陰陽門尊長逐出門牆之外了。

  她氣極而笑,桀桀連聲,直震得葉落土揚,音沉而邃遠,分明是用上乘內功迫出。

  笑了一陣,才聽怪婦人陰陽怪氣地叫道:「妙啊!你現在已經貴為本門掌門啦,想來本領必是不差,我史三娘都要受你節制,苗金鳳,你可以吐氣揚眉了!」

  苗金鳳心中大震,忙不迭恭謹道:「不敢,弟子還是晚輩,怎敢邈視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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