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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可是,她能做到麼?

  天地無言,風煙蒼茫。

  一道水光悄無聲息的從她們身邊流過。

  相思霍然站起來,一揮手,一道寒光透空而出,釘在了一團氤氳的水氣上。

  她美麗的眸子中已充滿血色,一字字道:「妖孽,我要殺了你!」

  淡淡的血絲從那團水氣中滲出,水氣漸漸消散,還原為一團萎縮的人影,駭然正是日曜。

  日曜兩張臉龐看去幾乎一樣灰敗,在一團水暈中掙扎。她身體極為孱弱,若不是借了炎天令的神力,那有殺人的資本?

  剛才她一擊不中,誤傷吉娜,全身勁氣立即宣洩,只得久久伏在水面上,動彈不得,正指望趁相思不備,找個水遁之術溜走,不料卻被發現了。

  相思咬著牙,一字字重複道:「我要殺了你!」

  日曜見她盛怒之下,要為吉娜報仇,不由嚇得心膽距裂!扯著嗓子高喊道:「救我,救我!」

  相思蓮花般溫婉的面容也變得冷如冰霜,她舉起袖,一道道緋紅的珠光便在她指尖亮起。

  那些,都是足以殺人的光。

  日曜惶然四顧,聲音更加尖利:「孟天成,你還不出來!」

  相思盛怒之下,哪裡管她叫些什麼,手腕微沉,大蓬暗器如飛花一般,向日曜身上罩下!

  日曜嘶聲尖叫,她從這些美麗的落花中,似乎已看到了地獄的降臨!

  砰的一聲輕響,這些落花突然停止了飛舞,一道赤紅的刀光仿佛從中劈下,將這些花瓣生生攪碎。

  相思霍然住手,目光盯在眼前這個人身上,一字字道:「孟天成?」

  孟天成的黑衣被荊棘劃破,顯得有些破敗,破碎的衣帶在山嵐中揚起,更襯出他臉色的蒼白,看來向山崖下這一跳,還是讓他受傷不輕。

  孟天成一手擰起日曜的衣領,宛如提著一隻畸形的木偶,將她舉在半空。

  他眼中迸出怒火,對日曜道:「你說過,不會傷害她的!」

  日曜尖聲道:「是她自己撲上來擋炎天令,與我有什麼關係?快把我救走,不然王爺饒不了你!」

  孟天成咬牙看著她,握刀的手都因用力而蒼白。他指結咯咯作響,似乎正恨不得一刀將手中這個木偶劈成兩半。

  但他終於沒有。

  孟天成狠狠咬了咬牙,轉而對相思道:「她的確該死,但現在還不行,因為她是王爺要的人。」

  相思厲聲道:「孟天成,你還要助紂為虐到什麼時候?」

  孟天成長長嘆息了一聲,良久沒有答話。

  他突然將日曜扔到肩上,道:「這個人我先帶走了,我向你保證,到了王爺心願達成那一天,只要我還在,一定親手殺了她,為吉娜報仇!」話音未落,身形已化為飛鳥,消失在山嵐中。

  相思愕然片刻,道:「不行,把人留下!」正要去追,但雲霧渺然,哪裡還有他的蹤跡?

  相思無力地跪坐在石臺上,卻又終於忍不住伏在吉娜身旁失聲痛哭。

  吉娜的身軀此刻顯得那麼瘦小,那麼可憐,真宛如一隻折翼的鳥兒,就此長眠在主人的懷抱之中。

  再也不會醒來。

  嵩山之顛,落日寂寂無言,將場中英雄豪傑們的身影都染上了幾分蒼涼之意。

  卓王孫拱手向楊逸之道:「楊盟主,這武林大會,我看也就開到這裡算了吧?」

  楊逸之默然良久,道:「楊某日後必定約束白道,願卓兄也不忘今日所言。」

  卓王孫淡淡道:「盟主所命,敢不俱從。卓某就此別過,異日江湖相逢,再與盟主杯酒兩歡。」

  兩人拱手一笑,人影雜遝而下,蒼茫的少室山,也就逐漸恢復了原來暮鼓晨鐘的安靜。

  眾人走至山半,回頭望時,楊逸之猶自獨立在松峰之巔,夕陽垂照在他一襲白衣之上,煌煌暮色,也漸漸黯淡。

  卓王孫向山下行去,他的神色依舊淡然。

  當然,他並不知道吉娜的死訊,或者,知道了也不過如此罷,在這樣的江湖大事下,一隻小小的鳥兒的心意,又算得了什麼呢。

  只是,幾天後,閣中侍女偶然發現,他獨自站在虛生白月宮的那片菜畦上,久久無語。

  半月之後,琴言親自將吉娜的棺木運至十八峒。

  往日歡歌笑語的苗疆,此刻被悲痛籠罩,每個人都淚落如雨。

  但琴言此刻已經哭不出來。她的眼淚,早在路上就已流幹。

  琴言將最後一抔土培上那小小的墳頭,心中湧起無盡的蒼涼。

  江山與江湖的畫卷是如此絢爛、美麗,無盡的傳奇轟轟烈烈,正在上演或即將開場。但吉娜,卻仿佛註定了是個過客。

  悄悄的來,悄悄的離開,最後回到這生養她的土地上。

  她終於能永遠陪伴著父母,也終於能自由自在地在這深山秀谷中遨遊了罷。

  耳旁,似乎還響著她銀鈴般的笑聲。

  千萬年前的暗自傷情,千萬年後的千里追隨。

  為的,是他的一顧。

  她就是那只偶然愛上了天神的鳥兒,註定要為她那僭越的愛情,付出生命的代價。

  千里追隨,千年的相思,她最終沒能得到他的愛。

  然而,這又有什麼關係。

  她已見到了他,為他歌唱過,向他訴說過。

  無論是不可一世的卓王孫,優雅寂寞的楊逸之,野心勃勃的吳越王,還是溫婉慈柔的相思,豔色傾城、得天獨厚卻又身負無數秘寶的秋璿……他們都是這場傳奇的主人。

  唯有她不是。

  外面那繁華的大戲不屬於她,唯有這小小的故事,小小的惆悵,小小的籠子,才是她一個人的舞臺。

  她終於能無憂無慮地,在屬於她的舞臺上歌唱了。

  但她還會有一絲小小的擔心。

  那一刻,她親手,將那常伴他左右的夢想,交給了另外一個女子,這個夢想真的能實現麼?

  在紛繁蕪雜的天地裡,在風起雲湧江湖中,他們的因緣,是否堅韌如昔?

  於是,她還是會偶爾在遙遠的角落裡,看著他們相守。

  偶爾,在寧靜的月下為他們唱起那首歌。

  那首註定要為他而唱響的歌。

  (《紫詔天音》終,後事詳見《華音流韶·風月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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