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紫詔天音 | 上頁 下頁 |
| 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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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逸之聽她說起半月前的重傷,不禁輕歎一聲,臉上也流露出些許歉然。 樓心月聲音一凜:「如今,楊盟主孤身闖入華音閣,身臨不測之險,也不知還有沒有再見的機緣。若這柄寶劍不能出世,不僅是我的遺憾,也是天下劍道的損失,因此,才斗膽相求,希望楊盟主在光風霽月之下,為我揮出三劍。讓我能仔細品味這劍中極詣,也能欣賞這風月之大美,從而鍛造出一柄真正曠古絕今的寶劍,從此了卻心願。」 她注目著楊逸之,似乎在等他回答。 楊逸之略有沉吟。 三劍? 天下無人不知,他對敵只用一招。 這一招之下,無數頂尖高手飲恨敗北,他從未失手過。 然而絕少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極為特異,數個時辰之中,只能出一劍。 此劍強絕天下,然一旦揮出,他整個人便弱如孺子。一日之內,就算勉強再度凝力出手,威力也會大不如前。 三劍,意味著他三日之內,都不可能有與卓王孫對決的力量。 月色流水一般從湖波上淌過。 華音閣。 他身處的畢竟是武林中最為強大、神秘、傳說中也極為邪惡的華音閣。 要將自己全無保護的放在強敵環視之中,無論是誰,也不免有些猶豫。 樓心月望著楊逸之,緩緩道:「晉時有這樣一個故事,名士王徽之聽聞桓子野善吹笛,但彼此並不相識。一次偶遇,王徽之請桓子野吹奏,當時桓子野已官爵顯貴,但依舊回頭下車,為徽之吹奏三調,曲終之後,各自離去,賓主並不交一言。此事千古佳話,千年之下,尚有餘風。」 她嘴角噙上了一點笑意,仿佛仍沉醉在那遙遠的魏晉風流中,一縷輕歎宛如清風般流出:「我甚嚮往之。」 楊逸之淡淡一笑。 月光在他飛揚的長髮上灑上點點光暈,將他清絕天下的容顏襯托得亦幻亦真,渾然不似俗塵中人。水氣升騰變幻,他的衣衫在月光下看上去宛如落雪一般,片塵不染。 他輕輕伸出手,修長的指間,一道光暈正在默默流動。 那一刻,夜風屏住了嘆息,明月也惶惶退避。 天地萬物,仿佛都不勝他的光芒。 他淡淡一笑,手中的光芒如煙花般消散風中:「今日月華未盛,不宜出劍。明日此時,候樓仙子于莫支湖畔。」 嵩山,少林。 少林寺的鐘聲仿佛是天宇中唯一的聲音,在少室山上迴響著,傳入曇宗大師的耳朵。他聽得有些出神。近日江湖紛湧並起,湧現了數十少年英豪,如同絕世奇葩,綻放出璀璨的光芒,映照起來,他就顯得有些老了。 相傳了千年的少林寺,本應是江湖的中流砥柱,但現在,又有誰看得起他這個少林方丈?他禁不住歎了口氣,若不是幾年前天羅教橫掃武林時,將少林寺的經典一掃而空,少林寺何止於落到今天這個田地? 武林盟主的位子,又怎會讓楊逸之奪去? 曇宗大師想起六年前初見楊逸之的情形。那是一個大雪的冷天,他拿了塊硬饅頭,給了一個餓暈在山下的少年,他當時並沒有道謝,吃完之後,就繼續向南方走去了。 六年之後,這少年居然重返中原,憑著一柄劍,擊敗不可一世的天竺高手遮羅耶那,贏得了武林盟主的稱號,連曇宗大師都心悅誠服。 當然,他服氣的是這少年的武功,可不是他的地位。 在他眼中,這武林盟主的位子,只有他,這少林寺的方丈才配做。 這是曇宗大師的心事,他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他是個高僧,所羡慕的並不個人的榮譽,而是少林的榮耀。能夠讓少林寺重新成為天下第一大派,是他心底最深處的心願。為了這一心願,他甚至可以做任何事。 但是,現在的他,卻什麼事都做不成了,因為,失去少林寺七十二絕藝之後,少林功夫一落千丈,就算以他的穎悟,也不過是江湖一流高手的水準而已。 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怎麼數都有幾十人,這樣是遠遠不夠的。 曇宗大師的真氣隨著暮夜的鐘聲運轉,一直到秋夜的露水,將他的袈裟浸滿,方才收功,緩步向後院走去。他每天入睡之前,都要去後院的水井前再坐禪兩個時辰。他如此勤勉地練習功夫,冀圖某一天能得悟大道,重新創出七十二絕藝來。 他甚至是用苦行的方式,來祈禱佛祖的垂顧。 古井四周佈滿蒼台,井前濕滑的青石上,擺了個破舊的蒲團,此外什麼都沒有。當他跨近古井的一瞬間,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原先的那個苔痕蒼蒼的井沿上,竟然浸出了道道水跡,一直浸透了前方的蒲團。 一井秋水仿佛突然滿漲,在冷月清輝的照耀下,淌出一汪淡青色的光華,在井口正中熠熠地聚結,蒸騰起一團三尺大的水霧,還在無聲的轉動。 水霧的中間,赫然是萬千乾枯的烏髮,綿延纏繞在一起,隱隱蠕動著,仿佛活物一般。那烏髮捲繞在一起,沒有一根透出水霧的週邊,形成一個巨大的卵形。突然,水聲一動,清波流溢而出,那團烏黑的巨卵從中間剖開了兩尺長的一條裂縫,露出一個宛如嬰兒般的頭顱來。 隱約可見那頭顱被一叢嶙峋的骨頭撐起,浸在水霧之中,緩緩地蠕動著,仿佛在從漫溢的井水中吸取奈以生存的養分。而那張宛如嬰兒的臉,蒼白異常,也秀麗異常,青玉般的肌膚,映著淡淡的月光,仿佛籠罩在一層拂動的水光之中。 只是這秀麗的頭顱旁邊,還掛著另一個拳頭大小的頭顱。 那頭顱委頓變黑,仿佛是一團早已腐敗的毒瘤,與旁邊那清麗的面容對比,更顯得詭異可怕。 這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就這麼盤在井口,等曇宗大師一進來,冷電一般的目光,如利刃般直刺在他的臉上。 曇宗大師自詡禪功精湛,被這目光一照,竟不由自主地一寒,仿佛心底所有的秘密都被看透了一般。 日曜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道:「曇宗大師,你不用害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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