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紫詔天音 | 上頁 下頁
五〇


  敷非長老的臉色變了。就在他變色的一瞬間,他手中的雞腿「噗」地爆成一團粉霧!

  所有的血影都消失了,所有的動作都靜止。敷非長老歪著頭,很仔細地看著赤月彎刀,臉上的神情,極為古怪。

  彎刀的刀鋒就夾在他指間,孟天成的目光,也盯在刀鋒上,同時,也盯著他的手指。

  沒有人看得清這兩根手指是如何夾住赤月彎刀的,連孟天成也一樣。他只是忽然發覺,彎刀忽然就不受他控制了。然後,這兩根手指才出現。

  他的臉色變得深沉起來,眼中神光漸漸隱沒。

  並不是消失了,而是凝聚起來,深藏在眼間最深處,等待爆發。

  敷非長老忽然收手,轉身走回香案,重新拿了一條雞腿啃著,笑道:「好刀法,果然是好刀法。自古英雄出少年,你這孩子想要什麼,只管說就是了。」

  孟天成緩緩將刀歸鞘,依舊背在背上,道:「在下此來,只是想讓三位前輩看一樣東西。」說著,他從懷中拿出一物,上前放在香案上。

  他放的,是香案上唯一一片潔淨的地方。

  敷非長老的動作卻突然頓住了。不知什麼時候,地上躺著的敷疑、敷微二老,也站起身來,三人盡皆面容肅然,盯住此物。

  這是一縷烏黑的頭髮,看上去沒有太特殊的地方,只是太黑,太濃,糾結盤曲,卻又宛如一條極細的毒蛇。

  敷非三老凝視著,突然歎道:「她又重出江湖了?」

  孟天成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樣的問題不必回答,他也並不是個多嘴的人。

  敷非長老臉上陰晴不定,道:「她說了什麼沒有?」

  孟天成道:「她說,若是三老還記得她是誰,就請一月後至嵩山一行。」

  虛生白月宮中。

  突然靠窗的金鈴響了一下,卓王孫目中光芒一閃,就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低頭進來,跪下道:「啟稟閣主,下弦月主有請。」

  卓王孫眼中光芒閃爍,正用自己的神識,將四周的清空秋色轉變為充盈的殺機,天地之間的一切脈律似乎都被他控制,正從柔和而變為無所不摧的淩厲。

  他並沒有回頭看這個溫順害怕的小姑娘,只感到她的身軀正在微微顫抖著,似乎她也感受到卓王孫這令萬物戰慄的殺意,早就失去了抵抗的意識。他的殺意卻並沒有收斂,宛如驕陽淩空,傲然照視著天下萬物。那小姑娘額頭冷汗涔涔而下,死亡的威嚴刹那間佔據了她所有的生命。

  良久,卓王孫猝然合眼,道:「前頭帶路。」一語說完,小姑娘只覺壓抑於心頭濃重的死亡的錯覺瞬間消失,急忙答應了一聲「是」,又行了一禮,方才站立起來,低頭側身慢慢向前面走去。

  虛生白月宮跟四天宮的交界之處便是玄度之司弟子的住處。

  每一處居所都似乎是個大花圃,比如相思的荷花,琴言的牡丹,樓心月的薔薇。但最負盛名,也最絢麗的,卻是下弦月主秋璿的海棠圃。圃中一色都是大紅的花種,當八月中,滿圃秋棠花開,繁彩蔟錦,幾若行於雲上。但今天走近海棠宮,卻連一朵的海棠都看不到。幾百樹海棠都是光禿禿的,綠葉仍然迎風向人,那幾千朵花卻不知去向。

  卓王孫皺了皺眉,帶路的小姑娘又跪下道:「月主請閣主一個人進去,請恕婢子不能帶路了。」卓王孫點了點頭,衣袖帶開宮門,行雲流水般進了去。

  秋璿最喜紅色,宮中一切裝飾,都以紅色為主。卓王孫只將之歸為怪異,倒也不怎麼干涉。今天一走進來,便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青色的院牆不知被什麼顏料塗成了大紅的血色,還有種甜甜膩膩的氣味傳來,頗有幾分詭異。

  院中一片花海,幾千萬朵剪下的海棠花堆成了個很大的花床。秋璿側臥其上,一身水紅的衣衫,大半都沒入了花瓣之下。她一手微搭胸前,玩把著一隻琥珀杯,一手枕於香腮之下,懶洋洋的支向前方。更有意無意從裙下花上露出一截脛骨豐妍,粉雕玉砌的素足,真是海棠含露,春睡未足,無一處不撩撥人的無限情思。

  她看到卓王孫皺眉的樣子,臉上笑容更甜,招手道:「請閣主過來。」

  卓王孫也沒說什麼,走過去坐在花床上,秋璿半喜半嗔,纖手支頤,輕輕歎了口氣:「等了好久,還以為閣主不會來了。」

  「丹書閣接蒼天令,只有你不曾去。」他淡淡的道。

  秋璿笑出聲來,輕輕舒了下腰肢,輕輕道:「病了,怎麼能去。」她只輕輕一側身,整個秋空似乎都為之轉側,變得說不出的嫵媚,說不出的動人。

  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一類的詞語,用在這個叫做秋璿的女子身上,也不過是一些俗氣的讚譽罷了。

  而且,她還非常年輕。她的絕代風姿並不來自於歲月的沉澱,而只是上天那太過慷慨的賜予。

  更為可怕的是,她十分清楚自己這驚世的美豔,因而也就更加張揚,刻意將之釋放在世人眼前,似乎要將這美麗綻放到極至,把這平庸的世界照耀出妖嬈的風姿。

  卓王孫卻只是冷冷注視著她,道:「病了?什麼病?」

  秋璿順勢將滿滿一杯的酒遞上來。那酒色也正如秋璿的衣衫,紅得詭異無比。卓王孫看都不看,一口飲盡。

  秋璿附在他的耳邊,膩聲道:「一種讓太昊清無之陣完全失效的病。」

  太昊清無之陣,是華音閣四重防禦之一,也是太古以來,最為著名的蠱毒之陣,在《蠱神經》記錄的陣法中排名第一,卻已失傳江湖數百年。華音閣多方搜羅,方才保留一脈,又經過數十年的研究,才讓之能重新運轉。

  這個陣法,既是華音閣守衛的重要關卡,也是閣中的不傳之密,更是四重防禦中最為核心的一部分。其中佈滿奇蠱異毒,相生相剋,威力無比,甚至可以到了生殺自如的地步。而陣法隨星象運轉,毒性也變化不定,敵人一旦踏入,絕難生還,更不要說破解了。

  然而,蠱陣的解法,只有每一任閣主以及負責此陣運轉的人才會知道。自宋末太昊清無陣開始運轉以來,從沒有被破壞過,而此陣一破,就說明敵人已突破了最後的防線,數百年來,號稱武林禁地的華音閣如今竟被人侵入了核心,此事何等重大!

  秋璿作為陣法守護者,自然難辭其咎,其罪責也非止削職降級而已。然而她卻絲毫不在意,只輕輕鬆松說了出來,宛如這也是她喃呢情語的一部分,而後微笑著看卓王孫的表情。

  卓王孫的神色並未有絲毫改變,道:「你現在知道病症的來源沒有?」

  秋璿低頭,又斟了一杯酒,握在手中微微轉動著,她注目嫣紅的酒汁,臉色也更加嬌媚,柔聲道:「我以為,就和傷風一樣,總是要有風,才會傷。而有人剛剛一進入閣中,太昊陣也就被侵入了。這傷風也傷得未免也太巧了一些吧。」

  卓王孫淡淡道:「你說吉娜?」

  秋璿好像不勝酒力,輕輕扶了扶額頭:「這我可看不清了,總之,那人在兩個時辰前進入迦耶索道,然後渡過霜鈺湖、莫支湖、最後進入太昊清無陣。好笑的是,這些傳說中絕無人能破解的陣法,好像一刻之間也都病了似的,連警戒都沒有發動。」她微蹙秀眉,將手中的酒盞舉起,微微沾唇,又推到卓王孫面前,盈盈淺笑道:「先生何不再飲一杯?」

  卓王孫輕輕將酒盞推開:「這就是你找我來的目的?」

  秋璿蹙眉道:「這算什麼,比起我要請先生喝酒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卓王孫淡淡笑道:「你可知道失守太昊陣的罪責?」

  秋璿慵懶的支起身子,彈了彈髮際的落花,漫不在乎的笑道:「什麼樣的罪責,也得讓你陪我喝完酒再說。」她說著一轉身,輕輕靠在卓王孫肩上,伸出纖纖玉指,在酒盞中輕輕一點,然後纖指放到卓王孫唇邊,眼波卻如春水一般化了開去。

  秋風淡淡,卷起滿地海棠,宛如落了一場紅雨。而這滿天落紅,起落無聲,仿佛也為她奪目的豔色而退避。

  卓王孫不去看她,從她手中接過琥珀盞,昂頭飲盡。

  秋璿目光流轉,注視著卓王孫,臉上的笑意卻漸漸有些瘋狂,她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嬌軀亂顫,聯手中的酒盞也握不住了,殘酒點點灑出,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留下斑斑紅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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