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紫詔天音 | 上頁 下頁
四六


  卓王孫笑道:「好,就是這個樣子。來人,小姑娘怎麼說,就怎麼辦。」

  吉娜大喜,拉著卓王孫的手道:「走!我們先去占個好位置!」興沖沖地向外奔去。

  吉娜如此放肆,卓王孫卻並不覺冒犯,只因她一派天真,純出天然,任誰都知道她的心中正是光明潔淨的一片,沒有任何渣滓。

  閣中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閣主今日的脾氣怎會如此得好。不過既然閣主高興,眾人當然隨喜,當下幾人趕去置辦燒烤用具,酒類肉食,其餘的人跟隨魚貫而出。

  清寧道長的長眉挑了挑,道:「敷非三老閉關已久,從來不問俗事,你請回吧。」

  孟天成的眸子霍然睜開,盯在清寧道長的臉上。

  清寧道長身子震了震,就聽他淡淡道:「我還以為清甯道長從來不說謊話呢。」

  他的眸子跟著抬起,停在紫霄宮高兀的脊頂上:「四年了,不知清寧道長的劍法長進了沒有?」

  清寧道長臉色漸漸陰暗了下去,突然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上武當山,是找茬來了!劍!」

  他一語方罷,旁邊他的弟子趕忙遞過一柄佩劍。清寧道長看都不看,隨手揮出,長袖卷著劍柄,刷的一聲,將長劍抽出。劍訣一引,清冷冷的劍光猶如一泓碧水,指在了孟天成的面前。

  「拔刀!」

  孟天成並沒有去看清寧的劍。這一劍離他的眉心只有兩尺,但孟天成卻絲毫不去理它。他的話語一如武當山間縹緲的雲霧:「四年前,我敗你,用了三招。四年後,我再敗你,已經不必用招了。」

  清寧道長臉上閃過一絲怒容,道:「好!我就要看你怎麼敗我!」長劍一引,一招孤雲獨去,向孟天成刺了過來。

  眼前倏然影子閃動,孟天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起來,他手中的赤月彎刀,正指在清寧的眉心一寸前,而清寧的那招孤雲獨去,卻只施展了一半!

  孟天成彎刀並未出鞘,但一股冰寒的殺氣透鞘而出,悶撞在清寧的額頭上。清寧只覺一道烈火從心頭湧起,幾乎就要張口將全身的鮮血都噴出去!

  孟天成淡淡道:「你敗了。但你必定不知道敗的原因。」

  清寧咬牙道:「什麼原因?」

  孟天成道:「你用劍指著我,劍離我太近,這是第一失誤。劍太近,再刺出的時候,力道便不足,速度便不快,便不能一舉斃敵。但倘若你運用得當,未始不能克制我的行動。然而你偏偏施展自己得意的孤雲獨去,劍尖劃開,橫掠而出,然後再運勁前刺。這一招利則利矣,只是劍鋒已太靠前,便在後撤的時候形成了空檔,被我一刀中宮直入,奪得了先機。這是第二失誤。這兩個失誤雖足致你死命,但尚有可為之機,你的第三個失誤,將使你永將敗於我刀下。」

  清寧忍不住問道:「是什麼?」

  孟天成道:「四年前我雖一招敗你,但你卻認定我是投機取巧,今日一戰,你以為身在武當,先占了地利,必能勝我,所以心氣已浮。你的第三失誤,就是你太高看了自己!」

  隨著他的話音,彎刀上真氣陡地一震,清寧道長只覺周身都被這無所不在的殺氣籠罩,他才真切地知道,孟天成對武學的領悟,竟是自己永遠所達不到的!

  紫霄宮中忽然騰起一個洪亮的笑聲,瞬間傳遍了整個武當山,震得石鼓銅鐘嗡嗡大響:「好!好!很久沒有聽到這麼精闢的論調了,小朋友,你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來呢?」

  華音閣人員鼎盛,日常用品自也就準備得充足,哪消多時,就在池塘邊上用桂枝木炭生了熊熊的一堆火。侍女片了肥嫩的鹿肉和小牛腰子肉,在火上烤得滋滋作響,旁邊用大壺盛了酒,也在火旁溫著,另用泉水冰了糯米酒,放在一邊。

  眾人圍火而立,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吉娜興沖沖地跑到火堆旁邊,拿起糯米酒就喝。這糯米酒冰得恰倒好處,入口甘涼,酒味並不很濃,卻正可品評它的芳醇。

  吉娜贊了聲:「好喝!」旁邊侍女將烤好的鹿肉遞過來,吉娜張口大嚼。

  她平日素來大方,毫無一般女孩扭捏之態,如今心有喜事,更是放開手腳,大快朵頤。忽然抬頭,看到卓王孫他們只是立在一邊看她吃喝,便道:「你們也來喝酒啊,不喝我怎麼唱歌呢。」

  卓王孫手一揮,道:「大家一齊喝。」吉娜笑嘻嘻地將一桶酒遞給卓王孫,等他喝完了,自己喝一口,然後遞給琴言,琴言喝完了,再傳給下一個人,依足了苗疆的規矩。等一桶酒傳完了,大家也差不多圍著火堆坐成了一個圈。

  吉娜笑道:「好了。酒我們喝過了,下面應該唱歌了。閣主,你先唱一個吧。」

  卓王孫臉色一沉。十幾年來,沒人敢在他面前這樣說話。但吉娜睜著清澈的眸子,正笑盈盈地看著他,雙目中充滿了期待,卻又不忍責備於她。

  琴言插話道:「小妹子,我看這樣好了,你先唱上一段,讓我們看看你們苗疆是什麼規矩,然後我們跟著來,好不好?」

  吉娜拍手道:「好啊!」說著,理了理頭髮,歪了頭道:「那我唱個什麼歌呢?」

  她雖然想好了定情歌的調子,但是卻不好意思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來,只有掩飾道:「對了,你們在喝酒,我就唱個祝酒歌吧。」走到場中,忽然道:「哎呀!沒有鼓子聲我怎麼唱啊?」

  琴言笑道:「這祝酒曲的調子我倒還記得。我就用琴音模仿一下,好不好?」

  吉娜哦了一聲,心想不好了,琴言既然記得曲子,若被她聽出這不是祝酒歌,那可真是很羞人的事情,正要推脫一下,琴言已將琴取出,錚錚的彈了起來。

  定情歌乃苗疆男女在熱戀之時,互相酬答、述說衷腸所唱。所以在歡快之中,又頗有纏綿悱惻的意思。

  因為那個奇怪的習慣,吉娜在家很少唱歌,每當在唱歌唱到最動情的時候,她就會莫名地想哭,直哭到哽咽難以出聲為止。每次大會,阿媽都不准她唱歌,一來怕掃了大家的興致,二來見她哭得如此傷心,心中也良為不忍。

  所以,吉娜絕少在別人面前唱歌。哪怕是最快樂的曲調,她也會唱得淚眼婆娑,更何況這樣纏綿的歌曲呢?

  記憶中,她還從未完整地唱完一首歌曲。

  然而今天這只歌曲,卻是不能不唱的。

  哪怕一生只能歌唱一次,她也會在某一刻,在某個男子面前,唱起這首歌的。

  然後把所有的眼淚流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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