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紫詔天音 | 上頁 下頁
四二


  吉娜正興高采烈,樓心月已經起身:「前面不遠就是我的住處,我先走了。」

  琴言道:「難道你不去……」

  「有你去了我去幹什麼?我又不想見他。」樓心月此言一出,人已在岸上。霎時之間,便已走得無影無蹤。似乎平空消逝了一般。

  「樓姐姐……」吉娜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人怎麼就不見了?」

  樓心月輕功雖好,但華音閣的迷離佈局的確也占了很大因素。這些美景風物中其實暗暗蘊藏了極為淩厲的陣法,若無人小心帶路,不要說在其中來去自如,哪怕要行走一步,也是千難萬險。

  事關閣中機密,琴言也無意多向吉娜解釋,只拉過她安慰道:「你樓姐姐有事,不和我們一起了。」

  吉娜指著樓心月去的方向,煙霧繚繞中隱約可見一些塔尖和一道高聳的石碑:「那裡就是樓姐姐住的地方?」

  琴言笑道:「遠在盛唐的時候,華音閣幾代主人都信奉佛教,留下了許多唐時的佛塔、造像,你樓姐姐就喜歡住在旁邊,有機會,我可以帶你去找她啊。」

  吉娜聽得神往起來,拉著琴言的袖子:「姐姐,不如我們現在就去找她。」

  琴言笑道:「那怎麼行,傻丫頭不要說傻話。凡地總有個主兒,來到了華音閣,當然就要先拜見華音閣的主人了。

  說起見閣主,吉娜「哦」了一聲道:「我知道了。就是你常說起的那個諸多天下第一的人了!可是為什麼要我去拜見他,他怎麼不拜見我?」

  琴言吃了一驚,急忙搖手,止住吉娜。吉娜忽閃著大眼睛,奇怪地看著琴言,道:「你怎麼這麼怕他?難道他長著三個腦袋不成?」

  琴言還沒回答,就聽吉娜笑道:「兩個腦袋的怪人我見過,就是沒見過三個腦袋的閣主,我倒真想見一下了!走,我們現在就見閣主去!」

  琴言苦笑道:「現在你想見,我卻又不敢讓你見去了。不過早晚要見的,是福是禍,躲是躲不掉的。只盼著……」

  她搖了搖頭,滿臉都是憂色,終於道:「走吧,這時候閣主應該在天籟瀑練字。」

  兩人下了船,步行在綠樹掩映的小道上。她們避開紅廊複道聯繫的主道,行入偏僻之處,但仍是山石疊翠,精舍依稀,四方水聲隱隱,半空彩羽紛飛,也不知華音閣到底有多大。

  水聲漸漸大了起來,眼前現出一仞峭壁,上邊葛羅交織,爬滿各色花葉,宛如一道巨大彩屏,在鎦金的夕陽之下熠熠生輝。

  吉娜一喜,禁不住童心大起,跑過去踩踏地上數寸厚的花瓣,卻見琴言忽然止步,深吸一口氣道:「玄度司新月妃琴言拜見閣主。」她的聲音並不大,仿佛怕驚起那林中的飛鳥。

  吉娜的腳也頓住,正踏在花瓣的邊緣。

  此聲一出,似乎周圍的聲音一起都沉靜起來,吉娜的身子卻突然一震,覺得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壓力猛然揮開,不自禁地就肅然而立,等候著某種莫名的命令降臨。

  她吐了吐舌頭,就聽裡面有人淺聲道:「進來吧。」

  吉娜悄悄道:「是個姐姐也。」琴言卻正色整衣,目不斜視地向前走去。

  吉娜才要說話,琴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以目示意,臉上微露驚恐之色,吉娜只好乖乖地隨著她向裡走,心中卻很不服氣呢。

  依著青山,卻是一片畝餘大的池塘。一條白瀑從山澗中垂落下來,濤聲滾滾,直擊得池塘中浪花翻飛,泡沫紛湧,水氣蒸騰而上,映著麗日,變幻出無邊彩輝。

  在彩輝的中間,站了一個人。

  那人青衣落落,只剪裁出最簡單的樣式,隨意穿在身上,並沒有束髮,散垂的長髮紛披而下,被瀑布吹得向後飛散開。他從容地負手站在潭中心,昂首看著瀑布從天際飛落。

  他並沒有什麼動作,但吉娜自轉過林子以來,眼睛就一直盯在他身上。似乎這人本身就具有隱秘的魔力,可以同天地之威抗衡,吸引一切人的注意。

  瀑布垂下的水氣直騰開來,似乎想將他吹開,但他的身形一動不動,仿佛他本身同這個世界就是隔離的,他的心思,他的意旨,都渾然不在這塵滓之中。

  就聽一人淺聲道:「你們等一會,閣主正在練字。」

  吉娜收回目光,就見潭邊站了個十六七歲的姑娘,鵝黃衣衫,團團的臉,手中捧著淡紫的水晶盤,裡邊放著紫雲青花硯,一隻筆,一卷古帖。

  那姑娘臉上透出幾分儒雅的書卷氣,靜靜地站著,連說話都輕悄細聲的,仿佛怕驚了這天地間永恆流動的元氣。這份溫柔平和,跟琴言的優雅嫵媚又不相同。那姑娘見吉娜打量她,報之一笑,轉頭注目湖中。似乎這正是她的工作一般。

  湖中那人卻一直凝目注視著瀑布,晶瑩的水簾,只映著他出世的站姿,微微涼風,融融斜陽,漂起無盡水花,無聲搖落在他身周。

  波光落花,似乎都被他身上那份閒散的神態所籠罩,在一定的頻率中,配合得了無痕跡。

  吉娜再看一會,就覺瀑布都似乎在逐漸凝結起來,象這個人一樣陷入永恆的靜止中。這感覺越擴越大,潭水、林木、青山、天空,包括自己的呼吸,都一點一點安靜下來,被這個人從無序歸結為有序,隨著他本身的意志運行。

  吉娜心中不禁一驚。

  ——這種被控制、被攫取的感覺實在太過真實了!

  就在這一片渾成的靜穆中,一道青霓突然透水光而出,不知何時,水晶盤中的筆已濃墨飽沾,被他握在手中。但見他的身形從容而起,衣袂禦風,腕底龍蛇遊走,墨落水簾之上。登時水霧飛揚起無邊氤氳,烘托著他的身影,一齊揮空落下。

  黃衣少女盤中的古帖,也隨之無聲翻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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