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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姬雲裳冷冷道:「我亦要讓你知道,誰才是華音閣真正的主人。」

  白陽陣,倏然發動。卓王孫驚駭地發現,華音閣的所有弟子全都在陣中出現,手持利刃,向他猛攻。他變得孤家寡人,一無所有。

  這一幕,是那麼的荒唐,卻令他的心中升起一陣恍惚。

  油紙傘墜落的瞬間,地面上透出一道金芒,在大地上迅速蔓延。繪出一朵八瓣之花。

  楊逸之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逸之。」楊逸之渾身一震。

  大地不住震顫,仿佛要用盡萬億年蘊藉的靈力,供給這朵八瓣曼荼羅花。花蕊中心,梵天神像頂天立地,在空中張開一對金色的羽翼。

  羽翼舒展,姬雲裳華服盛裝,橫劍而立,華光映著她深不可測的眼波,宛如暗夜中的星河。她輕輕道:「我說的這些,你可聽懂?」楊逸之茫然。姬雲裳的目光漸轉冰冷:「我教誨你多年,你竟只能施展出如此軟弱的劍意?你的劍何在?」她的聲音如金玉震響,楊逸之不禁全身一震。

  地宮中,燈火搖曳,楊逸之似乎想起了什麼,猝然低頭,竟發現自己遍身浴血,風月劍氣幾乎微弱到熄滅。他需要仰望,才能看清楚姬雲裳的容顏。他想起來了。這是兩年前,曼荼羅地官一戰的場景。他已抵擋了她兩劍。

  金光乍現,梵天的面容在這一刻,是那麼的清晰。梵天眸中的慈悲照亮了他,讓他霍然看清了天地間的隱秘,亦看破了曼荼羅陣的秘密。

  他看出,正是曼荼羅陣讓姬雲裳獲得了神明般的力量,但同時,她作為陣法的主人,必將以身殉之,不得解脫。

  漫天流光之中,姬雲裳的劍再度破空而出。這一劍,已灌注了她的全部修為,才一出手,便如流星下墜,光華滿室。

  楊逸之沒有抵擋,眸子中滿是悲傷。他記得這最後一劍。

  而後,他即將出手,斬向姬雲裳背後的羽翼,斬破她與曼荼羅陣的牽絆。他當初卻沒有想到,這一劍,亦將斬斷她的生命。

  他的手輕輕顫抖。這一劍之後,她便將與他永別。從此後,茫茫紅塵中,再沒有那個風華絕代的身影。他一生的師緣,亦盡碎於此。

  這或許不是他的錯。天上地下,沒有人能殺死曼荼羅陣中的姬雲裳,除了她自己。是她選擇與曼荼羅陣共存亡,是她親手逆轉曼荼羅陣,又在法陣崩壞前,將他輕輕推開。但他又豈能原諒自己?

  兩年來,他曾多少次從夢中醒來,而後,便淪入無盡的追悔與思念。痛徹神髓。又如何能再來一次?楊逸之熱淚盈眶:「不,師父。」他跪倒在地:「我,永遠,都不會再向您出手。」

  秋璿輕輕一頗。瞬息間。周圍的一切改變了模樣。她站在一條幽暗的甬道中,四周都是猙獰的岩石。她忍不住回頭。一扇雕繪著曼荼羅花紋的巨門緩緩開啟,透出一座無盡宏偉的宮殿。

  宮殿空曠而恢宏,通體由巨石砌成。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只有一道玉白的階梯,一級級向上延伸,仿佛通向世界的盡頭。

  世界的盡頭沒有天堂,也沒有煉獄,只有一尊石座。雲裳,宛如一朵黑色的花,綻放在潔白的石座上。一縷不知從何處透下的月光,如紗帳輕輕垂下,照亮了那人的容顏。

  那人正低頭,諦視著手中的一朵花。暗獄曼荼羅之花。

  月光之下,石座上的人是何等的美麗、高華、神秘、強大,正如她手中的暗獄曼荼羅,不可方物,亦無懈可擊。

  姬雲裳。塵世間最完美的傳說。她的強大、莊嚴、雍容,甚至讓人不敢諦視。因為在大多數時候,她的美亦如冰霜,不容親近。

  只有秋璿知道,其實側容的她才是最美的。

  只在這個角度,月光返照在她如水波般的黑衣上,激起琉璃一樣的光影。於是,便能在偶然間看到,她低垂的眸子中泛起淡淡漣漪。

  她手中的暗獄曼荼羅仿佛一面鏡子,在不經意的瞬間,照出她的寂寞與憂傷。秋璿不禁感到一陣酸楚。

  母親。這個稱呼到了口邊,卻又生生吞下。她,亦是殺了父親的人。

  父親與母親,曾是她最敬最愛的人。但在那一劍之後。她無法再原諒母親。從此,十年不交一語。

  她甚至不告而別,逃回華音閣,躲在海棠花叢中,只為不想讓人們看到她,感歎她多麼像、或不像母親。但此時,她又見到了姬雲裳。

  她曾經是那麼地敬她,愛她,又曾是那麼地恨她,怨她。但此刻,她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只想撲到她懷裡,好好地哭一場。

  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假的,就像一場夢。

  姬雲裳突然抬頭,如冰玉鏤刻的臉上展開一縷微笑。這微笑竟是如此的溫柔,那一瞬,仿佛無盡的夜色都與之同笑:「璿兒,你要走麼?」

  秋璿怔怔地看著母親,淚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沾濕了衣襟。

  她禁不住,一步一步向石座走去。是夢嗎?那就做一個美夢吧。

  油紙傘隨風飄去,只留下一襲黑衣。四周,在這一刻變得漆黑,水流聲幽咽傳來。郭敖一驚。夜色如雲變幻,現出一個他無比熟悉的人影。以及一招他無比熟悉的劍法——鳳還巢。

  只是,這一劍刺向的不是于長空,而是他自己。

  纖手如玉,這一劍是如此的完美、強大。更讓郭敖動容的,是劍光後的容顏。秋水為神的眸子中,含著刻骨的創痛。令他深深感到,這一劍承載的悲傷。劍光沒人了他的身體,他卻並不躲閃。尖銳的劍鋒在他的身體中肆虐,他不願招架,只想看看,當這一切發生時,那雙眸子裡是否會有些不同的東西。果然,那雙眸子變得錯愕、惶惑。她猝然鬆手,想要抽回劍,抽回仇恨,抽回此後十年的追悔。

  郭敖吃力地鼓動內力,身體逆著劍鋒沖去,張開雙手,想要抱住她。

  是的,這一生,他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

  他傷害她,欺騙她,背叛她。如果真有可能,他寧願用他的生命,換她一句原諒——姬雲裳。

  虯髯客大笑,大風雲掌排空而出。

  「虯髯客,你敢傷我?」這聲音是如此熟悉,虯髯客大吃一驚。急忙住手。油紙傘落,一張如冰玉鏤刻的臉出現在他面前。這張臉虯髯客自然無比熟悉,這正是約他來此的南海觀音。

  虯髯客急忙跪倒,惶恐道:「觀音……」她淡淡道:「起來,我將賜給你天下無敵的力量!」

  虯髯客滿心歡喜地站起。他忽然覺得觀音的容貌有些改變。至於是怎樣的改變,他無法說出,只能感覺到,她有著與以前截然不同的氣勢。

  隱約中,他似乎有一個錯覺。眼前的這個女子,並不是南海觀音,而是華音閣上一任的仲君、曼荼羅曾經的陣主——姬雲裳。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她願意賜給他無敵的力量,誰都無所謂。

  「出掌。」

  虯髯客猶豫著,大風雲掌飛出。

  劍光,自南海觀音手中出現,那一劍,幾乎連天空都切開。

  虯髯客大喜,他確信,只要自己能學到這一劍,就一定能勝過卓王孫。他正想跪下,向南海觀音致謝,卻發覺,那一劍並沒有停留。

  劍光如天風海雨,向他猛地攻來。他的一切退路全都被吞噬。他大驚,慘叫,卻眼睜睜地看著劍光沒人了自己的心口。

  油紙傘緩緩飄落,傘上的桃花散在風中。

  晏清媚的嘴角掛著一絲隱約的笑意,看著漫天風雲。

  卓王孫、楊逸之、郭敖、秋璿、虯髯客,全都中了她的夢殺,正沉沉睡去。他們心中,都有一個無法逾越的陰影——姬雲裳。

  誠然,她不能勝過這些人的聯手,任何人都不能。但,她卻可以在他們心中模擬出最真實的幻影,最真實的心魔。是姬雲裳打敗了他們。

  她的笑意更盛,轉向另外兩人。蘭丸的臉已嚇得蒼白,使勁地想將自己藏起來。萬幸的是,晏清媚並沒有太注意他,她的目光,鎖定在另一個身上。相思。她綻開笑容:「過來。」她的笑容中有神秘的魅惑之力,令相思情不自禁地向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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