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武林客棧·月闕卷 | 上頁 下頁 |
九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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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羅耶那真氣鼓湧不絕,赤龍越聚越多,將洞庭湖水映得一片通紅,越激越高。 靜靜的湖泊立時衝激碎裂成咆哮的怒海,在遮羅耶那真氣催送下,圍著白衣少年不住盤旋。赤龍做勢撲擊,全都對準了那少年。 白衣少年卻如不覺一般,雙手很自然地垂著,仿佛並不想戰鬥。只是他的目光卻如寒冰,如利劍,如交剪的閃電,直逼遮羅耶那的雙眸。 遮羅耶那恍惚之間感覺神識微微一緊,竟似受了那少年的影響,變得梗塞起來。他不由吃了一驚,霍然睜開了眸子。 他的神識也隨著這動作衝激而出,直逼那少年! 白衣少年的目光卻同時變得散漫,游離起來,遮羅耶那的神識竟然擊了個空。那少年的目光看似極散,其實卻無處不在,只要遮羅耶那微有懈怠,立時便會刺入他的空隙中,發出致命的一擊! 遮羅耶那面容變得嚴肅起來,這少年竟然遇強越強,隱隱然已能與他分庭抗禮。他更不猶豫,雙手霍然抬起,爆轟激揚的湖水發出一陣嘶喉,被他強凶霸道的恒河真氣硬生生地抬了起來,碧森森地向白衣少年轟了過去。 湖水中灌注滿真力,這一擊下,宛如千鈞山嶽,爆吼而下,整個擂臺都被那慘碧的陰影蓋滿! 月光陡盛,滿天霜華紛紛揚揚,如落雪、如飛花,在湖面上狂舞不休。 白衣少年並沒有躲避。他的身形一動都沒動,任由狂猛的湖水擊打在自己的身體上,將他的衣服割開道道血口。他的目光堅毅,緊盯在遮羅耶那的眸子上。 遮羅耶那忽然有種被毒蛇盯住的感覺,他明白,這少年在等待著全力一擊的機會,在此之前,他絕不會浪費絲毫的力氣! 遮羅耶那笑了。 一種尊敬的笑,平等的笑。 他似乎已滿意這東來的結果,他的臉上也顯出了解脫的輕鬆感。 他高舉的雙手猛然壓下,發動了他平生最強的一擊。 這一擊,乃是他於恒河中沐浴,在被初生的朝陽射到眼睛而頓悟出恒河真氣時所創的,因此,他將之命名為「大日恒河」。 這一招雖經他在腦海中千萬遍推演,卻極少施展。不僅因為他幾乎沒有施展的機會,而且也因這一招中有個極大的破綻。只是這一破綻經遮羅耶那不斷完善修改,已變得極為隱蔽。尼泊爾的國師天羽尊者在遮羅耶那施展到第十八遍的時候,才看出這一破綻來,衷心讚歎只有神才能破解這一招。 遮羅耶那雙手壓下,恒河真氣在兩隻手掌心圈動,赤焰漸漸聚合成形,發出驕陽一樣熾烈的光芒。 遮羅耶那嗔目而立,真氣越聚越急,他性命交修了三十年的真氣,已完全灌注進這赤焰的光團中,突然之間,光華裂空穿雲而出,滿天都是刺目的光華,這一招已脫手而出! 四空的光芒陡然一暗,風聲悄寂! 沒有人看清楚這一招是怎麼出手的。 同樣,也沒有人看清楚白衣少年是怎樣破掉這一招的! 等光芒消散掉之後,大家才駭然發現,遮羅耶那身形前傾,白衣少年左手探出,半隻手掌插在了遮羅耶那的心口。兩人均是一動不動,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大日恒河無限強猛的一招,竟就此被這白衣少年破解掉了! 但他顯然也受到了及其猛烈的反震之力,鮮血汩汩,幾乎染紅了他大半個身子。只是他的眼神依舊銳利,緊緊地盯住遮羅耶那。 良久,遮羅耶那臉上慢慢綻出一絲笑容,他忽然抽身,盤膝坐在了擂臺上。 他微笑著看著白衣少年,道:「日後江湖事了,你願不願到菩提迦耶聖域一行?」 白衣少年臉上又露出了那種沉思的表情——江湖事了,身在江湖,此身若在,此事何時能了? 然而無論如何,緣起就有緣滅的一天。 白衣少年終於緩緩點了點頭。 遮羅耶那臉上的笑容更盛,盤膝坐下,合掌念起經文來。他的聲音雄渾浩蕩,幾乎響徹了整個洞庭湖,但就在突然之間,這梵唱聲嘎然而止,遮羅耶那就此一動不動。 他來得如此突然,去得也如此突然,就仿佛大幻一夢,白衣少年心中突然湧起一陣莫名的悵然。他垂目看著遮羅耶那,目中的沉思漸漸變為濃濃的悲憫,這悲憫既是給遮羅耶那的,也是給自己的,也是給一切人的。 長風嗚咽,赤紅的長發散舞,隨著風勢一絲絲飛去。 明月清冷。雲湖閣頂,吳越王嘆息一聲,放下了手中的千里眼。他的計畫雖然失敗了,但他的雄心還在,機會也還在。 只是,痛失了遮羅耶那。 吳越王是愛才之人,這讓他很傷心。 於是他向洞庭湖中遙遙合十,然後轉身離去。洞庭湖波光幽暗,鮮血化作一團團血花,在水中越散越淡。眾人望著遮羅耶那的屍體和那陌生的白衣少年,慶倖、感激、仇恨、嫉妒、羡慕……無數雙眼睛閃著異樣的光澤。 四周山高月小,水波寂寂。 武林大會,盟主之尊,天下之人無不覬覦。 天羅教、華音閣、吳越王府都設下了周密的計畫,欲將之攬為己有,然而最終天道巧合,這場中原逐鹿,卻是曼荼羅教最終勝出! 曼荼羅教遠處邊陲,邪多於正。 面對這樣的結局,中原名門大派無不羞愧、憤怒,然而又能如何?若無這位白衣少年臨危出手,天下英雄道多半已經毀在這西域番僧手中。 何況力強者勝,當下也再找不出能抗衡這位少年的高手了。 北面檀木交椅上的大派掌門中,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這意味著,他們只能接受這個事實。三日之後,天下轟傳新任武林盟主之名——楊逸之。青鳥卵靜靜的浮在水面。淩抱鶴與郭敖的身體隨波起伏,漸漸被沖遠了,卻是一東一西,總也不肯走在一起。君山山頂,丹真納沐將目光注視著湖天之際。那裡無論郭敖、淩抱鶴還是青鳥卵,都不過是在無盡碧波上越飄越遠的三個小點。 她收回目光,微笑看著崇軒。 崇軒的臉上也有同樣的微笑,他淡淡道:「我早該發現,我們其實都是一樣的人。」 丹真納沐的笑容漸漸收起:「但我們卻都有改變不了的事情。天羅教、華音閣、曼荼羅教、吳越王會獵洞庭湖,卻不料被楊逸之搶得了武林盟主的稱號。我最終沒能完成步先生的囑託,你也沒有找出你的剋星來。」 崇軒靜靜地看著洞庭的湖波,道:「這也許是因為我們求的太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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