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武林客棧·月闕卷 | 上頁 下頁
八十二


  只是這方法顯然有很重的副作用,沈青悒已經陷入了半瘋狂、半昏迷的狀態。她的步伐有些踉蹌,眼珠更泛著奇異的黑色,佈滿整個眸子,黑到再無任何雜色,黑到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見。

  在冷夜秋風中,她的身形顯得那麼蕭索,那麼惶恐、驚駭、無助。

  柏雍的眼神逐漸由震驚、傷痛而變為憐憫,他真實地感受到,這個女孩子心中藏著深深的恐懼和內疚,正是這恐懼,讓她甘願接受丹真納沐的蠱惑,將自己的心交給藥物,催生出非常力量的同時將自己的心深埋起來,藉以逃避痛苦。

  丹真納沐說的沒錯,紅雲、賣花姑娘、鐵中英,他們都是心甘情願自殺的,那只因為他們不得不心甘情願,他們在遇到她之前,已沒有別的路可走。

  沈青悒也是一樣。

  所以柏雍原諒了她。

  刺這一劍的不是沈青悒,而是丹真納沐。

  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絲憤怒,或許丹真納沐所作的,的確是賜給他們解脫,只是這種殘忍的方式,卻讓柏雍感到厭惡。

  沈青悒中毒已深,不是等閒能夠解脫得了。當下唯一的方法就是以極霸道的手法強行將沈青悒全身的真氣宣洩掉,她才能夠真正地清醒過來。只是這種手法太損耗精神,施展了之後,還能再參加武林大會麼?柏雍苦笑,這實在是個很艱難的選擇。

  但沈青悒並沒給他太多的時間猶豫,她尖嘯一聲,一劍劈了下來。比較起郭敖,她此時的劍法更辛辣,更惡毒。劍光所指,竟然都是柏雍的身周大穴,仿佛必要將柏雍斬成肉醬才甘心一般。

  柏雍歎了口氣,身子輕煙般閃起,突然就出現在沈青悒的背後,一指向她的精促穴點了下去。

  這一指點下,沈青悒立時一聲慘嘯,手中劍芒暴漲,瞬間裂開了蒼穹!

  柏雍更不怠慢,另一隻手急忙按到了沈青悒脊背上,真氣源源不斷地湧出,將她衰弱到極點的心脈護住。沈青悒仿佛疼到了極點,身子突地一折,這一劍餘勢未衰,直直向柏雍劈了下來。如此劇烈的動作頓時牽動了她的心脈,沈青悒一口鮮血隨著噴出!

  劍光照亮了柏雍的臉。他當然可以放手躍開,只是他真氣一斷,沈青悒必死無疑。

  但他若不放手,他活下去的可能性也不會大。

  放,還是不放?

  柏雍突然搶上,一把將沈青悒抱住,他身子向旁側開,但兩人相距實在太近,劍風淩厲,已從柏雍肩頭透體而過!柏雍咬牙挺住,真氣源源不絕,終於將沈青悒的心脈漸漸平息,眼神也清晰了起來。

  一柄黑劍插在他的肩上,貫穿而過,背後的血肉觸目驚心地翻起,鮮血染紅了大片的衣物。

  這就是沈青悒清醒後看到的場景。她忍不住狂呼起來,她知道這是自己造成的,她不能原諒自己犯下這樣的錯誤!

  柏雍緊緊地摟住她,聲音依然是那麼溫柔:「不要怕,有我在,沒什麼可怕的。」

  沈青悒再也忍不住,眼淚抛灑而下,伏在柏雍的肩頭大哭起來。柏雍掙扎著想拍拍她的頭,卻突然一歪身,暈了過去。正如丹真設想的那樣,當他醒來的時候,武林大會已經結束很久了。

  舞陽劍又再次被它的新主人丟棄在泥濘中,這次,不知道還是不是它的價值?

  群雄爭集的武林大會中,誰才能真正勝出?

  是丹真?是華音閣?還是那神秘的曼荼羅教?抑或是氣焰喧天的吳越王府?

  這武林至尊的冠冕,最終又將由誰來頂戴?洞庭湖畔,楓林綻放如花。

  遮羅耶那大袖揮舞,在小道上越行越急。他赴武林大會之約而來,不僅僅是因為吳越王的命令,更重要的,是絕傳天下的天竺秘典《梵天寶卷》。

  他已在佛祖面前立下了誓言,一定要取經西還。要論他在天竺的地位,絕不比織田信長、吳越王低,他本可在神宮中受萬民膜拜,然而為了這寶卷,他寧願遠走東土,受他人的差遣。

  暗暗夜色中,他火紅的長髮曳開,流雲飛瀑一般,被月華染映成詭秘的紫色,身上披拂的麻衣裂開,露出古銅色的肌膚,疾行楓林之中,真如羅漢行法,渺天地而立。

  越過這片楓林,就到了洞庭湖邊了。

  就在這時,他狂舞飛動的身形突然停止。

  一停便完全靜止,連卷舞的長髮都倏然落下,靜如止水——只因他已經感覺到,對面傳來一股淩厲到已化作實體的殺意!

  微茫之間,他已經辨識清楚,此人的殺意極為陌生,並不是針對著他而發出的,也不針對任何人。

  殺意就如同心臟、血脈一般,已經成為那人本身的一部分,只要他存在著,這股殺意就永遠升騰而上,無可遏止。這殺意本為天成,經過此人多年的淬煉,已然強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遮羅耶那號稱天竺第一高手,來到中原之後,又遍會天下英雄,但這等純粹的殺意,卻是從來沒有見過!

  這難道就是中原第一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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