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武林客棧·月闕卷 | 上頁 下頁 |
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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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衣老僧急道:「秘魔之影相互牽制,已經開始發作了!施主聽我一句話!」 郭敖急忙搶上一步,留神聽他說些什麼。那老僧探手入懷,抓出一物向郭敖扔去,道:「施主拿此物到武當山上,就說少林寺有難,請清虛道長念在武林一脈的份上,急速派人來救!」 郭敖一把抓住,也來不及看,一把揣在懷中,大聲喝道:「禪師,你們怎麼辦!這秘魔之影又怎麼辦!」 那黑衣老僧慘然一笑,道:「還能怎麼辦?老衲與眾位師侄早已覺悟,寧願粉身碎骨,與這等魔物同歸於盡,也不能留他們在世間再殘害世人!」 郭敖變色道:「不可!」要知那黑衣老僧乃是「苦」字輩碩果僅存的幾人,「十」字輩也已經沒有多少人了,若是只有這最後一條路可走,那麼秘魔之影消亡之後,少林寺「苦」字輩、「十」字輩的高僧,也就在這一役中完全歿去了!少林寺就此可以說是一蹶不振,再也沒有爭雄天下的實力。 幾百年來,少林、武當、峨嵋鼎足而三,支撐著武林正道的局面,現在大廈將傾,三去其一,武林中的腥風血雨,勢必再一次展開! 那老僧苦笑道:「我也知道不可,但此外又有什麼辦法?施主快快下山,少林寺的唯一活命之路,就取決於施主能否趕在魔教之前,搬來救兵了!」 郭敖心知無法,徒自稱劍法通神,到了這等關頭,卻也全然無能為力。他仰天一聲悲嘯,向山下沖去!身後那黑衣老僧臉色倏然轉為極度的蒼白,突然他全身的骨骼一陣暴響,迸發出春雷般的聲音。那老僧身上的抖顫仿佛蛇蟲驚蟄一般,隨著這嘯怒之聲滾湧而起,刹那間就從丹田心腑之處滾遍了全身。他的身體中仿佛整個癱軟下去,再也沒有骨骼跟血肉之分,那秘魔之影在裡面衝突來去,頓時將他的皮膚沖得一團一團地凸起,看去醜惡而詭異。 突地那老僧一聲大喝,他的身軀轟然爆開,一蓬鮮紅的血花盛開在幽暗的夜色之中,濃濃的血腥之氣暫態彌散得無處不在! 旁邊的中青年僧人盡皆哭成一片,都忍不住跪了下來。那老僧只剩下兩截枯瘦的腿腳,依舊維持著盤膝而坐的姿態,其餘部分,全都化作細微的血霧,撒遍了藏經閣的土地。 淒淒夜風帶著血霧的餘腥,在空氣中越飄越遠。 天道隱幽,星月無光,似乎也在為這人間魔劫慘然變色! 郭敖雖也聽到了那些僧人的悲泣之聲,但他自知無能為力,只有咬牙加快速度,向山下沖去! 藏經閣中悶啞的暴響之聲不絕響起,一具具老僧的身體化作血霧噴起,然後給漸漸刮起的寒風吹去。 這些固執而堅強的老人們,雖然也曾為少林的名譽、爭鬥的勝負而執著、迷惑、嗔怒、故步自封、不通情理。然而,他們終於為了守護心目中的聖地,為了讓他們的信念延伸到生命中的最後一刻,血灑這巍峨而荒涼的寺院。 然而,天地寂寂,他們死時,鐘聲沉寂,已無人為他們奏響! 郭敖發出一聲嘹亮而悲壯的厲嘯,隨著他急速催動的身形飛掠而下。他發誓,無論要做多大的犧牲,他都要將這消息傳到武當山上,就血染武當山頭,也要將清虛真人請到少林寺來! 少林寺的後輩僧人們親眼目睹著平日寺中的支柱們一個個在面前化作緋紅的血霧,然後蒸騰,散去。 什麼西方極樂世界,什麼東方琉璃世界,這佛經中信誓旦旦所說的一切,都在頃刻之間離得如此遙遠。他們驚恐的眼睛中閃爍著茫然的狂亂,無法相信這平日寶相莊嚴,宛如中流砥柱一般師叔祖們,就這樣一個接一個地永遠消失了,只留下一地渣滓! 阿彌托佛、無量壽佛、燃燈古佛,這九天十地的神佛!難道都目盲耳塞,再也看不到、聽不見他們所受到的苦楚了麼?也不聞不問,如今這不可抗拒的末法魔劫了麼? 每一道的淚水流下,便是一個絕望的心靈躺在下面,這一刻,沒有佛經,沒有香花,沒有冷靜的哲思,也沒有微笑的解悟。有的只是酸楚到麻木的茫然和刺痛的復仇怒火! 突然一陣嬌媚的笑聲在這宛如修羅場般的藏經閣中震響,一抹妖嬈的綠影出現在戒律院的高牆上。 卻是寧九微。 她嫵媚的眸子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在群僧的光頭上慢慢掃過,笑道:「上官紅真是個笨蛋,把我辛苦培煉的秘魔之影用得不成樣子!」 她臉色突的一沉,望著地上殘碎的屍體,冷笑道:「我就奇怪秘魔之影為什麼沒有回應白骨問心笛,原來是給老和尚們做了手腳。你們以為拼了一條性命,就可以救得了這些徒子徒孫了麼?哼哼,沒有了你們的卵翼,我看他們可怎生抵擋我的殺手?」 耳聽拼盡性命保護他們的師叔祖們受著眼前這魔女的侮辱,少林寺的眾僧們一齊狂怒,就聽有人啞聲道:「跟她拼了!」立時無數人亂哄哄地大喝:「跟她拼了!」「師父都死了,我們還有什麼顏面偷活著,跟她拼了!」「少林寺豈能在這等邪魔的氣焰下低頭,跟她拼了!」一時這些潮議一般的嗡嗡聲漸漸統一成郁雷一般的怒喝:「跟她拼了!」「跟她拼了!」 寧九微渾然不覺,輕輕支起玉臂,托著雪腮,笑道:「很好!不過我倒要很奇怪如今的少林寺要如何跟我拼了。」 她緩緩伸出手掌,五指輕輕扣擊,就宛如在彈撥一具無形的箜篌。夜風被她的真氣鼓動,也如風鳴長笛一般,嗚嗚的吹了起來。聲音尖細而蒼涼,在夜色中傳得很遠。 嵩山不分善惡地將一切聲音全都回傳了過來,在少林寺空曠的禪院中,響起陣陣聲波雜疊的震響。 那震響越來越清晰,隱隱然發出層層簌簌淅淅的聲音,漸漸由遠而近,無比逼真地從山門、院牆席捲而來,越講經堂、齋堂、香積廚而來,突然在戒律院外停住。 這驟然反常而至的冷靜反而變成一種無形的壓力,眾僧人激憤的臉上泛起幾分驚恐,不由自主地停口不說,神色惶然地看著四周。 江湖的風雨一旦吹入這密閉百年的禪院,便帶來了雷霆之震,這些僧人向來習慣了香花靜坐,哪裡還受得了淒風苦雨? 巨大的沉默在空間中轟響,猶如雷神駕車,怒嘯著卷過眾人的頭頂。奏放著宏偉的死亡樂章的寂靜帶著窒息之神翩翩起舞,將世間一切震響嫋娜踩平,於是鬱悶一掃而來,在生之屠宰場中蘸血狂書。 死寂。 那戒律院的高牆上突然探出無數的頭來,密密麻麻的,仿佛一夜春風,生命的梨花在這裡從容開滿。 那些頭有青的,有白的,有紫的,有紅的,有花的,但有一樣是相同的,這些頭都是三角的! 毒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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