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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可誰又不想成為公主?誰不願在如花的年華中,安享錦衣玉食,也安享父皇的權位、萬民的敬仰、王子的愛情?

  蒼穹遼遠,命運的聲音仿佛在遙不可知處響起。它原本殘酷的威嚴,第一次顯示出一絲仁慈:

  ——以前的雪妖已經死了,你是九靈兒。

  ——在他的懷抱裡,你可以享有天下最強者的愛情,得到比一切公主都要尊貴的榮光。

  ——我曾虧欠你的一切,都將得到補償。

  這些,沒有任何人可以質疑。

  蘇猶憐的眼淚卻禁不住墜落。

  命運啊,你曾經那麼多次,殘忍的奪走屬於我的所有,這次卻把一份本屬於別人的眷顧,錯交到我手上。

  這是多麼殘酷的補償!

  石星禦靜靜地看著她,仿佛也感受著她心中的痛。

  他抬手,拂去她臉上的淚痕,柔聲道:「我再也不會讓你受任何傷害。」

  「再不會。」

  寒氣,自他背後散出,迅速地在空間中彌漫開來。他的懷抱仍是那麼溫暖,但森寒卻在這瞬間充斥了整個大魔國。

  冰,自虛無中凝結,在他腳下具現,形成一座巨大的透明之峰,托著兩人慢慢升起。

  漸漸支入蒼天,以那輪金黃的圓月為背影。

  禁天之峰,重新在大魔國的土地上崛起。

  蘇猶憐合上眼,她能感受到,巨冰輕碎地響著,壘砌出一座嶄新的蒼藍聖殿。

  幕幔緩緩飄搖著,覆蓋在她的周圍。

  他輕輕鬆手,將她放在一座巨大的冰座上。幕幔降落,將她的視線遮蔽。

  他將最柔軟的絲絨覆蓋上她的身體,又輕輕掖好被角,哪怕最輕柔的微風,也不許碰觸她的身體。

  這是他為她隔絕出的一個小小的世界,只有溫情,沒有打攪。

  蘇猶憐的身軀在輕輕顫抖著。這個世界能維持多久呢?她能感覺到,龍皇的力量已降到了最低,維繫她生命時所受的傷,幾乎奪走了他所有的生機。而重鑄禁天之峰與蒼藍聖殿,差不多耗盡了他殘存的力量。

  他要讓她成為公主,有自己的山峰,自己的城池,自己的宮殿。

  她卻不敢睜眼看他一眼。

  她怕看到生死的悲傷。

  龍皇的聲音柔和地傳了過來:

  「你等我。」

  蘇猶憐有些錯愕地抬起頭。

  他的微笑是如此溫柔,卻又仿佛帶著天空的青蒼,廣袤,深遠。仿佛只要籠罩其下,就一切都不必再擔心。

  蘇猶憐還未來得及回答,左手已被他握住。

  他輕輕抬起她纖長的手指,溫柔地放到唇邊,卻並沒有輕吻它們,而是久久沉默,似乎在用心感受指間傳來的每一絲溫度。

  蘇猶憐蒼白的指節碰觸著他的呼吸,禁不住有些顫抖。

  石星禦抬起頭,湛藍的眸子望向遠方翻滾的陣雲,目光中漸漸透出深邃的寒芒。

  然而他聲音卻那麼輕柔,仿佛訴說著只屬於兩個人的誓約:

  「看著我。」

  「為你,斬將、奪旗。」

  他將她的手放回繡被中,輕輕蓋好,仿佛在呵護一株易碎的花。

  蘇猶憐的心一慟。

  眼前這個男子,就仿佛傳說中的武士,在即將出入千軍萬馬的前夕,不問天下,不問強敵,只懷著愛與虔誠,來向他的公主辭行。

  而後,他將血灑大地,摧城拔寨,揮劍將敵將的首級斬落,在千萬人驚懼的目光中,輕輕捧到公主的面前。

  這多麼像是一個夢啊。

  每個想成為公主的少女,都曾做過的夢。這個夢曾在荒涼的雪原上,被蒼古的風吹冷,結為冰雪。如今,終於在不知從何處垂照的陽光下,點滴融化。

  熱淚禁不住落下,打濕了蘇猶憐的眸子。

  ——這多麼像一場夢啊。

  ——或者,我剛才已經死去,正沉睡在冰冷的雪原上,現在的一切,不過是走向死亡時最後的幻景?

  她心底深處突然升起一種恐懼,害怕自己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驚醒。

  那一刻,天空的青蒼、微風的清涼、擁抱的溫暖都將無情的離她而去,然後,她將永遠淪入那無窮無盡的黑暗。

  重生後的軀體禁不住顫慄,她感覺到,龍皇慢慢走出了蒼藍聖殿。他的力量忽強忽弱,就像是螢火蟲在夜間閃爍著,

  她感覺到,他站在禁天之峰的峰頂,俯瞰萬千兵馬。

  那一個愛著她的男子,走入千軍萬馬,為她而戰,為她斬將,為她奪旗。

  這是多麼讓人心碎的傳奇。

  然而,這個傳奇,似乎在剛開始的一刹那,就註定要破碎。

  小小的禁天之峰下,布列著怎樣的戰陣?

  封魔之陣、十萬鬼兵、清涼月宮、玄鳳之劍、天雷劫火……

  她不禁輕輕哭泣起來。

  傲岸天下的龍皇,拿什麼來對抗這些?

  第十四章 黑旗雲濕懸空夜

  石星禦仰起頭,盯著已化為墨黑的天空。黑雲翻滾,一面金色的七星戰旗獵獵迎風,上面不時有七彩符咒顯現,滿空殺氣蒸聚。

  簡碧塵,葉法善,羽劍星劍橫空,宛如兩道天塹,橫亙在他面前。清涼月宮桂樹披拂,不時蘊藉出金黃色的天雷,以及月宮之外,密密麻麻布列的以秘法煉成的丁甲神兵。

  這些,的確不是現在的他所能抗衡的。

  石星禦輕輕咳嗽著,吐出一口血。

  血在掌心中攤開,是淤黑的顏色。傷口深邃的疼痛侵蝕著他的神髓,他的身軀在迅速地殘破,崩壞。

  自百餘年前頓悟劍道以來,今日是他力量的最低點。

  他從來沒有想像過,他會以這麼弱小的力量去仰視別人。

  就算百年前,對戰強絕天下的君千殤,他依舊威嚴如天,不遜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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