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天劍倫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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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喇嘛低下頭,用殘破的手指和乾裂的嘴唇,一起「捧」出了一塊沾滿血污的破布,恭敬的放在索南迦錯面前。也許是瀕臨死亡,他墨黑的瞳孔擴得極大,宛如兩枚蒙塵的寶石,靜靜的對著索南迦錯,似乎想說什麼,卻嘴唇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索南迦錯點了點頭,一手接過這塊破布,一手輕輕懸在他的頭頂。他曾為無數的臨終的人賜福,祝願他們的靈魂通往極樂,但是他知道,眼前這位年輕的殉道者瀕死的眼中充滿期待,所要的卻並不是他的祝福。 索南迦錯猶豫了良久,卻只說出三個字:「你放心。」 小喇嘛眸子中透出最後的笑意,然後就徹底黯淡了下去。 只有他知道,這三個最簡單、最樸實,甚至樸實得與哲蚌寺活佛身份不襯的三個字,包含了多少責任,多少擔當。 索南迦錯嘆息一聲,將小喇嘛的身體放下。這具肉體竟宛如早已死去一般,瞬息就已僵硬、冰冷、腐敗。 惡臭的氣息瞬間彌漫了整個法堂,但卻沒有人伸手去掩住鼻息。 一旁的白摩大師道:「如何?」 索南迦錯搖了搖頭:「筋骨盡斷,心脈斷絕,或許早已氣絕了。只是他的誠心感動了佛祖,才能讓他支撐到了這裡。」他輕輕將那幅破布打開,這布,仿佛是從另一位僧人身上撕下的衣角,上面用鮮血勾描著一位女神的法像。 「這就是他要帶給我們的。」索南迦錯看著神像背後的幾行血字,聲音中透出重重的敬意來:「額倫寺全寺上下皆遭屠滅,只有他躲過一劫,他用鮮血將看到的帕帆提女神像描摹下來,然後一路掙扎到了此處。」 白摩大師嘆息了一聲:「沒想到,沉寂多年的曼荼羅教又重現藏邊,更沒想到,為了一張神像,他們就會下如此毒手。」 索南迦錯注視手中的圖像,緩緩搖頭:「這不是一張普通的神像……」他突然抬頭仰望著殿中的釋迦法像,長歎道:「帕帆提女神是濕婆的妻子,傳說在一次天戰中,魔王的力量實在強大,就連無所不能的濕婆也陷入苦戰,最後是帕帆提女神化身為近難母,拯救了整個天界。從此濕婆立下誓言,以後無論他多少次轉世,他的每次覺悟都必須獲得帕帆提女神的認可。因此,濕婆在人間的化身要想徹底覺悟毀滅神的力量,就必須找到帕帆提女神的轉世。」 白摩大師默然片刻,似乎想到了什麼:「曼荼羅教如此急於找到女神的下落,難道濕婆和帕帆提女神都已轉世,來到人間了麼?」 索南迦錯的神色更加凝重:「不錯。就在三日前,我得到消息,曼荼羅教新任教主帝迦自稱濕婆轉世,竟不知從何處尋來了濕婆之箭,運用無上邪法,打開了樂勝倫宮的千年封印。樂勝倫宮是濕婆與帕帆提曾經居住的地方,裡面藏著無數威力足以改天換地的法器,和數百種修煉邪術的秘法。我本想趁今日的法會與大師商討一個對付的法子,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若那天情狀真如那位額倫寺小喇嘛所說……」索南迦錯長歎一聲:「只怕帝迦已經完成了其他修行,擁有無窮的力量,只要突破帕帆提女神這最後的關隘,就能徹底覺悟為滅世之神,濕婆了!」 白摩大師神色一凜,聲音都有些顫抖:「若最後濕婆出世……」 索南迦錯雙手合十胸前,長歎道:「本寺秘典記載,濕婆出世之日,就是三界劫滅之時,到時候天地改易,眾生流離,所有的江河都將化為赤紅……」 白摩大師默然了片刻,長眉微挑:「縱然運數不濟,但佛法無邊,諸邪辟易,我們身為佛門弟子,又豈能束手待斃……」 索南迦錯點頭道:「大師所言極是。傳說佛祖料到了三界會有這樣的劫難,在滅度前,留下了兩件克制濕婆的法寶。其一便是香巴噶舉派世代秘傳的恒河大手印。」 白摩大師皺眉道:「恒河大手印?據說已經失傳多年了!」 索南迦錯道:「不錯。曼荼羅教似乎也知道這個傳說,剛入藏邊之時,就一直潛伏在香巴葛舉派桑頂寺旁,等到上任活佛多吉帕姆滅度之時,突襲而至。活佛以半死之體,強行與眾魔頭周旋,雖然將諸魔頭打敗,肉身卻也為邪術禁制,不能轉世,恒河大手印從此失傳……」他搖了搖頭,歎道,所以只有第二件了。」 白摩大師精神一長,追問道:「第二件又是什麼?」 索南迦錯道:「曼荼羅陣。」 白摩大師一怔:「曼荼羅陣?」 索南迦錯道:「曼荼羅陣是上古秘傳的法陣,擁有改天換地,生死肉骨的無上威力,但很少有人知道,曼荼羅陣其實分為兩種——金剛曼荼羅陣與胎藏曼荼羅陣。金剛曼荼羅陣主外,主力量,宏大無比,山川叢林無不可納入戰陣,陣主將獲得與諸神匹敵的力量,卻最後也將與此陣同化,永難解脫;胎藏曼荼羅陣主內,主輪回,不過方寸芥子之地,然而古往今來,數世輪回都會蘊涵其中,主持法陣者借輪回之力,引導入陣者拋棄殺念而悟佛境,然而,陣主也將同時陷入輪回幻境,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神形俱滅……」他重重嘆息一聲,似乎欲言又止。 白摩大師等了片刻,忍不住道:「大師還有什麼顧慮?若真能克制濕婆,即便我等神形俱滅又何足惜?」 索南迦錯搖頭道:「不是懼怕曼荼羅陣的反挫之力,而是……」他的眉頭深深皺起:「結胎藏曼荼羅陣需要八位元有緣之人,持八件神器分立八方。這八件神器其中六件分藏在青藏一帶六所寺院中,無不為鎮寺之寶,就算你我聯合藏地諸大寺,多方索求,也未必能全其美。更為艱難的是,剩下的兩件,一直藏在草原王俺達汗營帳之中。」 白摩大師皺起眉頭:「既然克制濕婆的方法只剩下胎藏曼荼羅陣,無論路程多遠,多麼艱險,都必須將法器借來。活佛與俺達汗素有交往,何妨一試。從藏內往返蒙古,需要多長時間?」 索南迦錯道:「快馬加鞭,多則一月,少則廿日。」 「好!」白摩大師霍然起身:「既然如此,請活佛立即動身前往蒙古,向俺達汗借取兩件法器,我則留在藏內聯合諸寺高僧,集齊其餘六件。另外,」他的目光向那幅圖像上一掃:「此圖儘快複摹多份,分發與青藏兩地諸大寺院。此間無論誰遇到帕帆提轉世……」他遲疑了片刻,終於道:「只得格殺勿論,永絕後患。」 索南迦錯也站起身來,他注視圖中人良久,嘆息道:「雖然這位轉生的少女無辜,但為了天下劫運,也只得如此了。」 白摩大師向索南迦錯伸出手掌去:「一月之後,正好是傳說中樂勝倫宮現世之日,介時藏地高僧齊集聖湖之邊,恭候活佛佳音!」 索南迦錯正色道:「一月之後,不見不散。」 「啪」的一聲,這象徵著天下命運的兩隻手,終於擊在了一起。兩位活佛緊皺的眉頭似乎舒開了一點,雖然此去劫難重重,然而只要心中有一份不屈的信念,天下就有了希望。 堂下數千僧人齊齊跪下,口誦經文,梵誦之聲直上雲霄,整個哲蚌寺似乎都輕輕震顫起來,而四周的寂寂峰巒,皚皚白雲,也在這誦經聲中重新鮮亮,仿佛也在兩位活佛的這輕輕一掌間,看到了重生的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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