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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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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浮生欲老花間樹 突然一股奇異的花香傳來,香氣馥鬱濃沃,華貴逼人,讓人頓如置身萬芳陣中,心神為之一振。 村落中心的花屏上,第十種鮮花已然綻放,赤紅的花朵在晨風中如朝陽一般熠熠生輝,富貴堂皇,不可方物。 紫凝之微笑著對一揖:「諸位,鄙國女王加冕之禮在即,不得不失陪了。」 步小鸞一把拉住她,道:「女王,你們的女王是誰啊?」 紫凝之道:「女王是前一代國民在往生樹林中沉睡之時共同選定的。每天這個時候,都有一位女孩會接受那頂帶著全族意志的桂冠,同時得到前代女王的所有記憶。至於這個人是誰,則要等加冕儀式後才能知曉。這個儀式歷來不許外人參加,諸位不如到村落中心的草地上暫且休息,禮成之後全國喜宴就在這裡舉行,凝之到時再來向諸位討教。」 卓王孫微笑道:「願凝之姑娘能順利當選。」 紫凝之嫣然道:「多謝公子。其實蜉蝣國內很少有人願意做這個女王。」她輕歎一聲,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所謂蜉蝣之國,就是朝生暮死——我們的一生只有常人一天的時光。對於我們,生命真如白駒過隙,一瞬即逝。而在此短短一生中將本派學說推進一步,解答一個千古難題,創立一個新的流派,則是我們畢生的夢想。只不過這個夢想在大多數人看來不過是癡人說夢,不可思議罷了。」 卓王孫道:「文明進展到貴國這種程度之後,其前進的速度必定是外人不可想像的。」 紫凝之對他盈盈一笑,頷首道:「難得公子倒是蜉蝣民之知己。本國女王必須為全族承擔一個最神聖的使命,對她個人而言,也是一個重大犧牲。因為從此女王畢生再也沒有時間來完成自己的理想。」紫凝之輕歎道:「和傳說中不老之術不同,我們的生死都是真實的,生命只有唯一的一次,那些傳承了我們記憶的後代並不是我們本人,所以無論對哪一位女孩而言,當選女王既是莫大的榮幸,也是莫大的遺憾。」她恬淡的臉上透出一絲悵然,雙眸中神光盈盈而動,似乎深有所感。 突然,一陣嫋嫋歌聲從村東升起,宛如天籟響徹,清遠悠越。紫凝之宛如突然從夢中清醒,道:「我已經遲到了。」言罷回頭對幾人歉然一笑,轉身向村東跑去。那些沉沉記憶似乎就在這一瞬間消散而去,少女的天性在她身上不經意的迸發而出,雪白的裙裾飛揚跳躍,盈盈消失在晨霧中。 眾人才發覺,小鸞的衣服在她身上仿佛突然就變得合身起來,紫凝之看上去竟然已經有十四五歲了。 村落裡星羅棋佈著高大的無花果樹屋,房屋上方被帶著巨大樹葉的樹枝蓋得嚴嚴實實,根本找不出屋頂具體的所在。走近了才發覺這種木屋並非砍伐樹木搭建,而僅僅利用無花果樹天然的空心洞穴,未作絲毫修飾。樹洞雖然變成了蜉蝣國人的居所,但大樹並未死去,仍在緩緩生長,樹洞內地面的青草和四壁的蘑菇隨意散佈著,長得極為茂盛。 樹屋中央拱衛著的那一大片空地就是所謂喜宴廣場了。 說是廣場,其實不過是一塊天然生成的草坪,上面休說建築,就連一個石凳、草墊也看不到。一些男孩往來穿梭,將采來的無花果用泉水洗淨,用幾片碩大的樹葉托著,圍著中心的花屏擺成一個大圈。另外一些男孩把一種堅殼果實破開,做成水杯的樣子,盛上半杯清泉,也放在無花果旁,宴席空空蕩蕩,也再無別的食物。眾人都有些驚訝,想不到一群站在天下文明頂峰的人,他們的舉國大宴竟然簡單到了寒酸的地步。 然而這群蜉蝣男孩十分慷慨好客,爭先招待卓王孫一行人先到席上坐下,你一言我一語問起中原風物人情,詩書禮樂。雖然以水代酒,卻也賓主兩歡。步小鸞則在一旁抓起一把把無花果大快哚頤,平日勸她吃一點東西都難,今天卻盡顯饕餮本色,吃了個不亦樂乎。 突然,那些男孩臉上換了一種肅穆的神色,紛紛站起身來。只見一個腰間系著白裙的少女出現在花屏之後。她的身體看上去極為柔弱,腰肢僅足一握,通體肌膚宛如冰雪,幾乎與小晏那種終年不見陽光之人相似。她輕輕分開藤蔓,緩步行來,真如西子扶病,楚楚動人。 那少女來到諸人跟前,似乎感到十分勞累,一面撫著心,微微喘息。她的臉顯得極為清瘦,眉目細長,眸子卻極黑極亮,波光流轉,宛如大海深處最亮的那一顆黑色貝珠,其中隱約流露出一絲沉著而倨傲的笑意。 眾人都不敢諦視她的臉,因為這張臉雖然算不上完美無暇,但一種逼人而來的靈動已足以讓人窒息,更何況這位少女的身體幾乎完全赤裸著。 還沒等眾人說話,她已經開口了:「在下白蘊之,世代於蜉蝣國內執丹青之事……」還沒待她說完,步小鸞已搶著道:「白姐姐快去選女王,要不然遲到了,順便叫紫妹妹……不對,要改口叫紫姐姐啦,叫她選完了趕快回來,這裡的果子可真甜。」 白蘊之微微一笑,道:「凝之那丫頭最為懶惰,大家都起床工作的時候,她還在往生林樹上呼呼大睡,也是大家一時心軟,沒叫她,她卻連早晨的功課都錯過了。要是這次真的讓她當了女王,這蜉蝣之國就非成懶蟲之國不可。」 步小鸞道:「那白姐姐你呢?」 白蘊之淡然一笑,搖頭道:「我沒有當選女王的資格。」 步小鸞眼睛轉了轉,道:「為什麼沒有呢?難道白姐姐比紫姐姐更懶?」 白蘊之淡淡笑道:「因為我誕生的白色大樹上,剛剛產生過一任女王。鄙國人相信,三世之內連任君主弊端甚多,有違國家正義。」 步小鸞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接著埋頭吃手上的無花果。 白蘊之目光盈盈,往四下一轉,緩緩道:「諸位的問題在下已解答,若無其他,請容在下向諸位提一個請求。」她的話語中並沒有絲毫盛氣淩人的意思,但聽來卻極為自信,似乎已然知道普天之下絕沒有人能拒絕自己的請求。 卓王孫笑道:「白姑娘請講。」 白蘊之正色道:「時間有限,遣之也就不再虛禮,遣之此來,是請這位公子助我完成一副未完之畫。」她纖手一揚,卻正指著小晏。 千利紫石秀眉一皺,道:「你說少主人?」 白蘊之並不看她,只注視著小晏,點頭道:「正是。百二十代前,白家先人受國中一位高僧所托,為其繪製一副釋迦本生圖。然而苦於所見典籍有限,此圖繪了百餘世都未完工。此間白姓先人想盡辦法,觀看一切佛教造像畫冊,最終仍無法完美刻劃佛陀之莊嚴法相。雖然此後百餘代中,那位僧人的後代也再未向白家提起此事,但這副畫已成了兩家一塊心病。」 千利紫石似乎明白了什麼,道:「難道你是要照著少主人的容貌,來完成這副釋迦本生圖?」 白蘊之笑道:「姑娘真是冰雪聰明。我第一眼看到這位公子,就已告謝上蒼,兩家百代心願終於可以在蘊之手上完成。若這位公子可助我一臂之力,又何止蘊之之幸,蜉蝣之幸,亦是天下丹青之幸。」 千利紫石冷笑道:「這位姑娘倒是一點也不曾謙虛。」 白蘊之道:「蘊之以為,天下最無聊之事莫過於謙虛二字。若作者心中誠以為自己的畫作天下無雙,而口中卻說一些『塗鴉』、『末流』的俗套,豈非口是心非,惺惺作態?若作者自己也不相信天下第一的作品能出自筆下,那麼畫雖未作,氣度已頹,這樣的作品,實在是不畫也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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