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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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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道:「他們,他們到底怎麼了?」 楊逸之搖頭道:「嬰靈出水之後,喜舍人的力量急速衰竭,何況日出前的霞光已經越來越盛。再過一會,他們只怕連坐直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些喜舍人似乎已經承受不住霞光的照射,躬著背,雙手支地,全身不住顫抖,似乎既想躲進地上的濕土裡,卻又害怕弄髒了剛剛洗淨的肌膚,一個個全身蠕動,婉轉哀吟。 相思實在不忍看下去,道:「怎樣才能幫他們?」 卓王孫淡淡道:「事到如今,你只有祈求太陽早點出來。」 一個喜舍人終於支撐不住,慘叫一聲,撲到在地上,然後墜地的悶響響成了一片。喜舍人躺在地上,痛苦的看著自己身體上的淤泥,已經無法坐起來,只有在泥土中不住抓撓自己的胸口,哀哀嚎哭。他們碧綠的眼睛中湧出一粒粒大得異常的淡藍色淚珠,掛在黧黑的臉頰上。哭聲音極細而極度淒厲,聽在人耳中,宛如刮骨磨齒一般。 喜舍人愛惜自己的容貌勝於一切,在泥水裡死去,對於他們無疑是最殘忍的折磨。 楊逸之注視著喜舍人,搖頭道:「喜舍人貪執青春如此,不惜殘殺骨肉,臨死卻要受這樣的懲罰,天道報應,當真無情之極。」 他身後傳來一聲輕歎,異香微動,小晏從人群後走了出來。此刻,他臉色比往常更加蒼白,步履也十分沉重,緩緩走向哀嚎的喜舍人。 千利紫石搶前一步,想要攔住他,卻自己打了一個踉蹌。小晏一把將她扶住,千利紫石看了他一眼,又趕快將視線轉開,蹙眉看著那群喜舍人。他們醜怪的臉因劇烈的痛苦而扭曲著,渾身沾滿黏濕的淤泥。千利紫石輕聲道:「少主,讓我去就行了。」 小晏搖搖頭,放開她,緩緩走到喜舍人陣中,將他們一個個扶起來,捧起湖中的水從他們頭頂澆過。片刻之間,他淡紫色的衣袖已被淤泥濺濕,手臂上也盡是喜舍人劇痛中瘋狂的抓痕。 千利紫石怔了怔,也趕快跟了過去。 相思回頭對卓王孫道:「我想去幫他們。」 卓王孫望著日出之處,沒有答話,也沒有阻止她。 相思到了陣中,三人只是對視了片刻,並沒有說話,各司其職,將身旁的喜舍人一一從地上扶起,用清水沖洗。那些喜舍人先還本能的護痛掙扎,過了一會已經極度虛弱,只能勉強兩兩相靠,坐直身體。有幾個特別孱弱的,根本無法支撐體重,不停倒下。相思他們只能先照顧了別的人,再回過頭一直留在身邊摻扶他們。 遠山處透出的紅光漸漸擴大,山巒的頂部都被染成金色,稍退一層就是青紅,然後是淡紫,最底下還留在濃濃的黑暗之中。雲浪翻騰,無數道霞光交錯變幻,如蓮花、如鏡臺、如蒼狗、如飛鳥。雲海後,金光將雲層漲的極薄,似乎隨時都要從縫隙中迸射而出。 一個喜舍族少女靜靜的靠在相思肩頭,她孱弱的手臂只有常人三根手指粗細,膚色宛如被烈火燒灼過一般,黧黑的皮膚因剛才的揉搓顯出道道病態的紅暈,紅暈下面埋藏著細碎的裂痕,宛如魚鱗一般。 她在陽光下顯得極其痛苦,身體不住抽搐,碧綠的眼睛瞪得極大,似乎要脫出眼眶。相思盡力讓她能夠坐直,因為她知道,雖然這個喜舍人幾乎除了痛苦之外,什麼也感覺不到了,但是心中還是希望自己能保持著最美麗的姿勢。 雲海下,通紅的朝陽猛地一躍,突出了地平線。萬道金色陽光宛如一張巨網,瞬間將天地間一切籠蓋其下。 相思也難以承受這突來的陽光,合上了雙眼。即使這樣,她仍然清晰的感到,光線如利刃一般,從天幕中直揮下來,從六芒陣中每個人身體裡穿越而過。 然後,她聽到懷中那個喜舍女子發出了一聲嘆息,或許那一瞬間,所有的喜舍人都同時輕歎了一聲,又或許誰都沒有。 那一絲哀傷的聲音就宛如晨風吹過湖面,霎時就已被溶散到熾熱空氣裡,了無痕跡。 相思感到自己手中的少女正在急速變輕,宛如一片雲彩一般,隨時會隨風而起。當她低頭去看時,喜舍少女的身體仍然保持著完好的形態,然而每一寸肌膚,都已化為了灰塵。 相思知道,自己只要輕輕一動,手中的屍體就會如煙塵般散去,她強迫著自己,儘量保持靜止的姿態。雖然即使這樣,這些數百年前就應該成為塵芥的肉身不久也會回歸他們本來的樣子,但她寧願等候清晨微風來完成這一刻。 朝陽將新生的光輝恣意撒耀在這沉朽的大地上,每一具屍體都被鍍上一層金光,而他們身旁的泥土裡,青草、藤蔓、螻蟻、蟲蛾都曾從夜色的黑暗中甦生,振翅覓食,生息繁衍。恒河沙數的芸芸眾生,朝生暮死,春長秋謝。它們的生命雖然短暫,卻代代相傳,生生不息。每一天的陽光,對於他們,卻都是初見般的新奇與美麗。 陽光更灼熱的刺痛了相思的眼睛,她下意識的一低頭,一滴眼淚無聲無息的墜落。 淚珠帶著陽光在空氣中微微一顫,劃出一道七彩的弧,然後落到她懷中那具屍體臉上。伴著一聲極輕的細響,那張醜陋的臉頓時顯出一個深深的凹陷,雖然只有一滴水珠大小,但一瞬間就不可遏制的擴展開去,從額頭,到整張臉,到全身。宛如流沙坍塌,宛如塵埃驚起,一瞬間就已化作萬億塵芥,消散在空氣中,就仿佛它從來沒有在世間存在過。 相思兩手空空,還保持著方才的姿勢,淚水已經不可抑止的湧了出來。 這時,她身後千利紫石突然一聲輕喝:「站住!」 相思愕然回頭,金色的湖波鱗鱗生輝,離湖岸不到一尺的水中,一隻狸鼠一般的動物正躲在彩色的光暈中,默默的看著眾人。 突然它的身形一竄,已經到了岸上。它原本森綠的眸子在陽光下顯出湖波一般的淡藍色,火紅的背毛從水中鑽出卻滴水不染,它背襯著湖面的光暈,靜靜注視著千利紫石的眼睛,眼神中竟然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譏誚。 那正是一直追蹤他們的火狐。 相思猛然一怔,正要提醒千利紫石閉眼,免得受火狐的媚惑,卻已經來不及了!千利紫石眼中露出一種異樣的凶光,猛地將手中的屍骨一推,躍身向火狐撲去。 她手中的屍骨化為一團灰塵,飛揚起來,那一瞬間,正好擋住了她的眼睛,她動作略為一滯,那只火狐突然厲聲一鳴,露出森森利齒,張牙舞抓向她頭上猛撲過來。 千利紫石身子一矮,火狐擦著她的頭頂飛越而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六芒陣中穿行,陣中細細微響不止,那群喜舍人的身體在它爪牙之下一具具迅崩裂,在金色的陽光下,只見無數微塵在空中漂浮,光線也折射得錯亂不堪,四周宛如籠罩著一滴巨大的透明水珠,景物都在若有若無的光影中微妙的改變著本身的形態。 千利紫石的身體宛如一瞬間凝固在了水滴的中央,她的臉上看起來毫無表情,卻又含著一絲說不出的怪異。 六芒陣的微塵漸漸散去,火狐似乎也隨著塵埃一起消散的無影無蹤。六芒形的圖案死氣沉沉,淩亂的紅線猙獰的扭曲在泥土上,宛如一個廢棄已久的神秘祭壇。 小晏似乎覺察出了什麼,道:「紫石?」 千利紫石漠無表情立在紅線中間,似乎已經失去了只覺。 小晏上前幾步,一手拾起她的手腕,一手輕輕加到她的額頭上。陽光下,他眉頭緊鎖,盡力平靜自己,但還是止不住微微喘息,臉上更是毫無血色,似乎這幾個簡單的動作就已經耗盡了他大部分精力。 卓王孫注視著他,道:「殿下看來也對陽光不適。」 刺目的光暈中,小晏回過頭,蒼白的臉上帶著坦然的笑意,道:「我出生之時,身上已被人種下血咒,其間種種,相思姑娘已然明瞭,卓先生可隨時詢問。」 卓王孫回頭看了相思一眼,相思正要說什麼,突然她的目光被凝固在了千利紫石身上,——千利紫石眉心中,一道青色爪印,清晰而的猙獰的凸現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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