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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曼荼羅 | 上頁 下頁
十七


  小晏將目光從湖水深處收回,緩緩道:「深山野民,與世無爭,卓先生何必下此殺手?」

  卓王孫道:「攔路索財,無異行劫,如此凶頑愚頓之民不殺又留之何用?」

  小晏搖頭道:「卓先生,他們心中貪念與生俱來,天性使然,並非出於惡意,雖然過於執著,然而天下何人無執?或執於功名,或執於情愛,或執於生死,我等六人,不遠千里涉此蠻瘴之地,心中何嘗不是各存一念之執?同樣是執,又何分貴賤?何況他們喜好之物,在先生眼中一文不值,但卻是此地罕見之珍,絕難找到。這些人世代積攢,也不過數粒,這些喜舍國人日夜受貪欲煎熬,已是天降之罰,你我若出吹灰之力,代其尋找,就能將很多人暫時從痛苦中解脫,又何樂不為?」

  卓王孫淡淡一笑道:「殿下既然已有解決的辦法,在下只需拭目以待就是。」

  小晏回頭看了看水中的村民,他們似乎聽到眾人的爭執,更為懼怕,全身都隱沒水中,而水面上一雙眼睛,卻直盯著前方,露出貪婪之色,似乎既要逃走,卻又舍不下生人的禮物,神色極為痛苦。

  小晏嘆息一聲,不忍再看。

  相思疑惑的道:「這裡叢林綿延千里,連岩石都極少見到,殿下去哪裡找他們要的珠寶?」

  小晏微微一笑,道:「樹脂。」

  相思抬頭一望,林間果然有不少松樹,蒼老的樹幹黑皮龜裂,掛著一些明黃色的垂脂。然而那些樹脂在林間受濕氣蒸熏,已顯得光華黯淡,何況樹脂本只一色,又哪裡來的七彩透明?相思正待再問,小晏袍袖一拂,數道寒光猝起,直向松樹枝幹而去,恍惚間,只見一團碗口大的淡紫光幕在林間穿梭,宛如穿花紫蝶,在每一處花枝上略作棲息,又已回到他手上。小晏雙掌在胸前抱圓,將紫霧圍攏掌心。紫氣在他雙掌之間飛速旋轉,越來越快,漸漸傳出劈劈啪啪的輕響,宛如氣團裡面有什麼東西正被高溫烤灼爆裂。

  而那團紫霧的外層,寒光閃爍,似乎籠罩著一層薄冰。寒氣從他衣袖間散出,漸漸擴大,在紫光之外形成一團碩大的冰霧,氤氳流轉,將小晏的身體整個籠罩其中。

  就在冰火交替淬煉之下,紫光之內漸漸透出幾道虹彩般的光華,似乎有很多細小的亮點在隱隱閃耀。小晏手腕一沉,一聲脆響傳來,先是那團外層的白光似乎春冰初化一般從當中裂開一道極細的裂痕,迅速擴散,整個裂為碎屑,而那團紫光卻從他掌心騰空而起,一面上升,一面迅速膨脹。眼看已膨脹到雲彩大小,就止住上升之勢,在空中一頓,顫抖了幾次,突然淩空爆散。

  一時間,半空如散開一朵千層紫蓮,緩緩飄散,由濃而淡,由淡而無。數百粒晶瑩彩光從紫雲間紛揚落下,宛如下了一場七色珠雨。

  小晏一抬手,那場珠雨像沙漏中的流沙一般,無聲的向他袖中彙聚,片刻之間已被全數收入袖中。千利紫石雙手托出半幅織錦,守候在一旁。小晏袍袖微拂,織錦上已多了一堆七彩碎珠,在陽光下不住滾動。

  小晏對楊逸之道:「這些碎石,就請盟主代為轉贈喜舍國人。」

  楊逸之也不答話,接過織錦向湖邊走去。湖中的喜舍國人個個眼露貪婪之光,直勾勾的盯著楊逸之手上那包碎石,似乎已經忘記了害怕。

  楊逸之一面做著剛才那個畫圓的手勢,一面將錦包遞給領頭人。那人發出一聲狂喜的尖叫,劈手奪了過去。楊逸之低聲說了幾句土語,那群漁民面露喜色,向湖邊遊來,他們水性出奇之高,在水中宛如泥鰍一般,在水中穿梭了幾次,就已爬上了湖岸。

  那些人喜極高呼,將那包碎石不停傳閱著,每個人拿在手上,都貼於胸口,撫摩良久,才肯交給旁人。然而他們似乎對客人仍心有忌憚,不敢太過接近,只排成一行向西南面叢林中行去,不時回過頭看諸人一眼,似乎是在帶路。

  喜舍人的村落與無綮國民大相徑庭。他們沿著湖岸用圓木建起低矮的房屋,圓頂,方牆,靠近地基的地方多半用碎石砌成一個大池,其中注滿清水,將木屋的一大半都泡在水中。

  這樣的屋子村落中不過五六間,彼此相隔甚遠,加上地形曲折,有時幾乎要走上將近一個時辰的路程。

  每間房屋卻十分寬大,每間能容幾十人同時居住,每一姓家族就居住在同一間大屋裡,數世同堂。每當添丁增口,房屋不夠時,就靠著原來的木屋再搭建出一塊去,再將牆打通,就這樣代代擴建,從不分家。

  眼見天色又晚,楊逸之向喜舍人借宿,喜舍人雖然一開始面露難色,終究還是答應了,只是要讓他們兩人一組,在村中諸姓人家的大屋中分別留宿。入鄉隨俗,幾人便分別跟著各姓村民回到屋中。楊逸之借宿于村長之家;卓王孫、步小鸞借宿於村北鯤姓人家;小晏和千利紫石則在村南鱅家,相思則隨一個小女孩來到村東鯉家。

  相思跟著女孩涉水入屋,只見屋內濕氣極重,桌椅都浸在水中,半浮半沉,桌面上沒有放任何東西,卻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木桶、葫蘆漂在水上,裡面儲存著熟食、米酒和水果一類,任何人只要隨手一伸,就能撈過一桶來大快朵頤,看來這群喜舍國民雖然貪財吝嗇,在吃食上卻依然大方得很。

  房間很大,中間沒有牆門隔開,只有一些柱子支撐著,為了防止柱子被水浸泡腐朽,柱子底部還塗著一種鮮紅的油漆狀物質。屋內沒有床,只在大屋的北角停著許多獨木舟,用人臂粗的藤蘿彼此連接起來。這些獨木舟統統是由幾人合抱的大樹從中縱劈兩半,再挖開一個可容一人的深坑製成,這正是喜舍人夜晚休息之處。有的僅容一人側臥,有的略大,可容兩人棲身,看來就是夫妻的婚床了。那些婚床也和普通的木床連在一起,看來喜舍人已慣于合居,並無隱私之念。

  喜舍人個頭極矮,而所用的木材卻又顯得巨大異常,遠看上去十分滑稽,仿佛水獺在橫倒的樹木上鑽出一個棲身的小洞,又仿佛古人厚葬時三棺三槨巨型棺木。

  那個女孩領著相思到了屋角的一張船床上,並遞給她一個由螺絲殼製成的燈檯,裡面盛著半盒貝油。點燃貝燈,相思才發覺眼前的這張船床居然卻做的很精緻。床身上刻畫著種種花紋,多半都是魚龍水藻一類,厚厚的床壁上還挖著許多小槽,陳放著一些食物、工具和貝殼等飾品,床坑中鋪著一層厚厚的幹苔蘚,看上去十分舒適。船身只比水面略高,右面挖出一小塊凹槽,用木釘釘著十餘根綠色的細繩。仔細一看,繩的那頭正系著好些木桶、葫蘆,看來只要躺在床上伸手一拉,美食美酒就自動到了嘴邊。

  相思一時興起,四面尋找,卻發現左面船壁上竟也穿著一條紅色的絲線,卻比右邊的綠繩細了好多,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覺,而且紅繩那頭並沒有系著東西,一直沒入水中,卻不知道何用。

  相思正欲將紅線拉起來,卻發現它似乎被釘死在船床之下,剛要尋找其源頭所在,只聽一個中年男子在屋中高喊了一聲,其它喜舍人紛紛放下手中的事,涉水向船床走來。

  相思以為自己拉動紅線惹起主人不快,正要道歉,卻見那些喜舍人似乎並沒有看她,一個個徑直走到床前,翻身進了木坑裡。他們剛一躺下,就伸手拉過水中的木桶,仰面吃喝起來。一時間,近百人一起動口,咀嚼飲食之聲不絕於耳,頗為好笑。相思聽了一會,也不由食指大動,正要也拉過一些食物來和主人隨喜,那個中年人又一聲高喊,四面響起一片將木桶放回水中的撲通聲,緊接著每個船床上的油燈都被吹滅了,只片刻,房中就已毫無聲息,似乎那群喜舍人竟已然睡熟了。

  相思只得打消了宵夜的念頭,拉過軟軟的苔蘚被子蓋在身上,雖然樹坑顯得有些小,但卻十分舒適,蜷起腿來也可以美美睡上一覺,聊慰多日的疲勞。

  正在這時,她耳邊突然傳來一陣水響。

  相思一驚,坐了起來,卻看見千利紫石站在面前。她神色憔悴,兩眼紅腫,似乎剛剛哭過。相思驚道:「紫石小姐,你為什麼在這裡?」

  千利紫石聲音嘶啞,道:「紫石有一件急事,要請相思姑娘幫忙,去晚了只怕就來不及了。」

  相思道:「到底什麼事?殿下知道麼?」

  千利紫石搖頭道:「此事純粹是紫石個人所托,並未告訴少主人。姑娘不必多問,去了自然就知道了」,言罷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就往外走。

  相思一面起身,一面道:「紫石小姐請輕一些,不要驚擾主人。」

  千利紫石回過頭來,冷冷看了她一眼,道:「相思姑娘不知道麼,他們是聽不到的。喜舍人一旦睡著,就算你拆了這間房子,也不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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