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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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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怒道:「這麼淺顯的謊言,他居然也信了?」 金先生笑道:「你不知道玄梧多麼想練成道屍,就算是再荒謬的方法,他都會去試的。何況他自小就欽佩我,對我言聽計從。師尊,你為何不坐下來,邊飲酒邊等著呢?反正九成飛韶之陣已將地勢變換,就算以師尊之能,倉促之間也不知道他去了何處的!」 老頭冷冷道:「一萬多人的銳氣布成的陣,還難不到老頭子。」 金先生微笑:「不是一萬人,我又調來了三萬多人,現在是整整五萬,五萬金國精兵。弟子慚愧,借了五萬人的銳氣,方才將陣法布到第九重,可幻魂奪魄,通神變化,移步景換,顛倒挪移,連天星地火都一齊遮住。師尊,就算是您,在一時三刻之內,也無法推算清楚。」 他優雅地端起手中的酒壺,替老頭斟滿。酒液才出,那盞紅燈的顏色立即有了些改易,恍惚之中,洞庭水波盡數隱起,一陣熱風吹來,周圍黃沙卷天,兩人宛如置身在無窮無盡的大漠之中,熾陽飛烈,流火鑠金,幾乎能將人烤幹。 但老頭臉上卻沒有一絲汗漬,他雙目中精光再度一暴,森然道:「難道你不怕我召喚九天神魔,將你連這什麼狗屁陣法全都轟成齏粉?」 金先生面上絲毫沒有恐懼之意,笑容依舊如清風淡月:「金磚不厚,玉瓦不薄,師尊一向喜歡我,一定不肯傷我的。何況這五萬精兵,已是金國之根本,容不得任何損傷。師尊若強行破陣,只怕於他們的心智會大有損傷吧?」 老頭目光炯炯地盯著他,慢慢地,臉上泛起一陣蒼老的蕭然之意,喃喃道:「好,果然英雄出少年,你竟將種種因緣推算得如此之好,不枉老夫將陣雲縱橫之術傳給你。金磚不厚、玉瓦不薄,為救你的長兄而殺你,老頭子的確下不了手。今日就放你一次,不過若你敢親自出手殺你的兄弟,有如此桌。」 他說完,轉身離開了桌子,向外走去。他的身形倏然就隱沒在了柳叢中,金先生甚至沒有看出來他是如何離開的! 一陣淡淡的風吹來,那張桌子忽然就變成了一團木粉,被風吹得滿天地都是。但桌上的酒杯、酒壺,甚至桌下的泥土都連分毫都沒動過。砰的一聲,酒壺酒杯一齊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金先生想接住它們,但他的手慢了半分,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摔碎。 就連關係到天下的大事他都從未判斷失誤過分毫,但他卻抓不住一隻酒壺。金先生目光中充滿了訝異之色,逐漸變成了燃燒的妒火:「宗元,我的長兄,為什麼全天下的人都幫著你呢?」 獨孤劍才踏出了一步,他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陣恍惚之色。他回過頭來,臉色頓時變了。 那盞紅燈已然消失,背後是茫茫的一片黑暗。金先生方才的談話,忽然之間都變得模模糊糊,仿佛只是一場夢,離他越來越遠。他使勁搖了搖頭,企圖將這種不真實感甩出腦海去。只有一個感覺是極為清晰的:沿著眼前的這條路走下去,他一定會找到飛紅笑! 拿到金牌,他就可以阻擋偽齊與鐘子義的聯合,天下蒼生就可以多一分保障,就算這條路有千艱萬險,他也必須要走下去。 他只希望金先生沒有欺騙他。 果然,他看到了一個小小的亭子,翼立在路邊的柳叢中。獨孤劍大喜,急忙趕了過去。 亭子的四周掛了四盞極大的宮燈,紅綢繚繞,紅燭高燒,柔淡的紅光照射下來,將整個亭子映得無比嬌豔。獨孤劍心中興起了一股錯覺,他走進的不是荒野中的一座孤亭,而是走進了新娘的洞房。這感覺讓他的心中升起了一陣溫柔,他竟有些期待看到飛紅笑了。 那銀鈴般的笑聲,那飛動的紅影。 那曾經與他數度共曆生死的情緣。 然而,他沒有看到飛紅笑,他只看到了一襲紅蓋頭。 一位女子靜靜地端坐在亭子的那頭,身披嶄新的紅衣,大紅蓋頭將她的面容罩住,只隱約看出一抹嬌麗來。她含羞靜坐,如同洞房中的新娘,在等著她的檀郎揭去她少女的青澀。 獨孤劍怔住了,他實未想到,竟真的在這個如同洞房一般的小亭中,見到一位待嫁的新娘。 他呆立著,不知道該做什麼。那是飛紅笑麼?他惶惑地想著。幽幽地,那女子輕歎道:「你不想為我揭去蓋頭麼?」 ——那是飛紅笑的聲音!獨孤劍心弦震了震,他認得這聲音,只是他不明白飛紅笑為什麼裝扮成新娘子的樣子來等待自己。恍惚間,飛紅笑的聲音似是埋怨,又似是邀請,獨孤劍忍不住走向了前來。 他猝然頓住腳步——自己是在做什麼?飛紅笑是金國的統帥啊,她是自己的敵人!他來的目的,是要回金牌,而不是陪她過家家! 這念頭讓他清醒了些,他深深吸了口氣,朗聲道:「姑娘請了,我今日來,是想討回太祖金牌的。」 飛紅笑沉默著,蓋頭朦朧下,她的面容沉了下去,良久,她長歎道:「你再見了我,就只知道說些這個麼?」 她的聲音有些酸楚,獨孤劍心腸忍不住軟了軟。是啊,他也曾無數次盼望著跟飛紅笑再見,但再見後就只說些這個麼?獨孤劍的聲音不禁輕了下來,柔聲道:「你先將金牌交給我,然後……」 然後該做些什麼?他也不知道!飛紅笑靜靜地等待著,她削瘦的身姿看上去是那麼單薄,那麼無助,獨孤劍很想將她抱在懷裡,為她擋住風雨,但胡漢之分,兩國交兵讓他克制住了自己,他緊緊咬住了牙,郢城前的修羅戰場再度出現在了他面前。 那時,飛紅笑正是金國的統帥,而他,在為全城百姓浴血奮戰著。 也許從那一刻開始,他們便註定是敵人,再也不能如從前那樣走在一起了。縱使現在,他要從她手中討回金牌也一樣。獨孤劍攥住了劍柄——面對敵人,劍是否是唯一的選擇? 飛紅笑突然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宛如銀鈴,搖響在寂靜的夜色中,又似是一柄匕首,刺破了這尷尬的溫柔。蓋著的紅蓋頭,披著的紅嫁衣,就在這飛縱的笑聲中化成粉屑,片片如蝴蝶化開,飛紅笑的身形舞空而起,矯如一道紅色的閃電,飆射到了獨孤劍面前! 獨孤劍正在猶豫!片刻之間,閃電緊貼著他的胸前炸開。獨孤劍身子遽退,飛紅笑身子如影附形般貼上,紅電再閃! 獨孤劍一聲狂吼,雙手急速抓出,閃電交舞,一裂而成兩道,深深嵌進了獨孤劍的身軀。兩枚白玉匕首,分插入獨孤劍的左右肩頭中,刃薄如紙,在飛紅笑精緻的掌控下,竟不斷裂。鮮血不住從獨孤劍體內滲出,被刀身吸納,白玉變成血玉,同飛紅笑低垂的衣袖一般顏色。她的臉色也泛著豔豔的嬌柔,與方才的哀婉截然不同。 銀鈴般的笑聲依舊回蕩著,飛紅笑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屑:「你該不會自作多情,以為我是想以身相許吧?算你聰明,沒有過來,否則,你早就死在我的奪情雙殺之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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