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九闕夢華·解憂刀 | 上頁 下頁
十二


  他淩厲的目光盯緊江玉樓,就算如江玉樓這樣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卻也不禁為之一凜。而九華老人的雙指,便在這時刺到了他的面前!

  江玉樓勉強移動身體,但他方才被九華老人的九韶天音擊中,周身真氣幾乎全部凍結,卻又哪裡躲得開九華老人此時全力一擊呢?眼看雙指幻出十指、百指、千指,將他全身籠罩住,但江玉樓卻絲毫都不驚惶,他只輕輕吐出四個字:「鬼音娘子!」

  大堂中猝然飄入了一縷箜篌之音,嫋嫋宛如青鸞之舞一般,細細引入了每個人的耳朵裡。那聲音極為婀娜,又宛如一泓清泉,深沁進每個人的心底。便隨著這抹清音的出現,江玉樓的背後忽然顯出了一個人影,一個幽靈般的人影。

  她的臉上深深掩著一卷面紗,將她本來的面貌完全遮住,看不到絲毫的究竟,但這面紗中卻透出一絲詭秘之氣,仿佛之後斷隔的,是羅刹,是鬼母,是妖姬,是魔女,正懷著憎惡在這個孤獨的世界上狂舞。

  她懷中,抱著一具漆黑的箜篌,那箜篌,竟是用白骨雕成的,慘白的骨架猙獰地扭曲在一起,就仿佛是一朵惡之花,孤傷綻放。

  一隻手自黑衣中穿出,亦乾枯慘白,宛如白骨,在箜篌上猛地一劃。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那原本嫋娜而又清咽的凰鸞之聲,倏然拔高而上,一怒宛如雷霆,轟然怒炸而開,伴隨著奔騰洶湧的烏雲,在整個九華山上震響。

  箜篌之音本就習於蒼涼,如此沖猛豪放,就如同雷神行法,威嚴而不可方。

  首當其衝的九華老人更是能夠感受到這股浩瀚的烈音,他已無法再對江玉樓出手!

  因為只要他的招數再老哪怕一分,這股烈音就會如一柄匕首一般,刺入他的腦後。

  九華老人當機立斷,立即停手,身子一退,再退!

  每一退,他便拍出一道掌風,將箜篌烈音沖淡少許,等到他退到第五步的時候,箜篌烈音已完全不能影響他了,這時候,九華老人突然撮唇一嘯。

  九華老人曾獨立九華山頂,見天雲飄卷,天鷹嘯舞,頓悟出一種武功,以真氣沖發而為天地清音,破魔煉神。名之為九韶天音。此時乃是第一次施展。

  九韶天音嘹亮宛如九天玉龍,盤旋飛舞而出,跟那箜篌烈音糾纏在一起。迅速地,宛如引起了共振一般,那烈音被他帶得不住拔高、再拔高!

  箜篌激烈地跳轉著,竟不受蒙面女子控制,弦音狂轉,逐著九韶天音疾升。宛如一隻仙鶴追著飛鷹,片刻間亦達九天之外!

  九華老人駿聲急拔,倏然一聲龍吟響過,那蒙面女子懷中的箜篌發出一聲裂響,二十三弦齊齊崩斷!

  九華老人那浩茫的真氣宛如無休無止一般,吞吐不休,天音嘹烈,波波聲響中,四十六根斷弦忽然齊齊刺入了箜篌之中,跟著猛然炸開!

  蒙面女子出其不意,急忙將箜篌拋開,踉蹌後退!九華老人一伸手,將這幾乎完全破碎的箜篌搶在手中,仔細觀看。

  然後,他說了三個字:「雲紫煙。」

  鬼音娘子的身子猛地一震,她長長的鳳目倏然張大,震駭地盯在九華老人的臉上。

  九華老人卻露出了一絲惋惜之色:「關洛雲家多姝麗,繡顏如花誰持去……想不到這面相思箜篌,竟會變成紅顏白骨……」

  「當年怒江之上,清虛一劍蕭然,向我挑戰。我向來推崇他為少年一代的第一高手,因此欣然應戰,在第三十四招上,以一招『雲橫秦嶺』將他手中的碧雲劍擊飛。清虛心中慚愧,我不忍見少年高手就此沉埋,便對他說,他並不是輸在劍術上,而是輸在真氣不濟。我年輕時曾見識過他派中的三花聚頂神功,想出了一套以一人之力獨練此功的法門,雖然威力上不如三人合施,卻可速成。哪知我將此法門寫給清虛之後,他看了一眼,便還給我了。我始終以為他是想以自己的力量來打敗我……」

  他的面容漸漸肅然,雙目越來越厲,盯在了鬼音娘子身上:「後來我才知道,清虛天資超絕,很早就悟出了這一法門,但他的三焦經脈受過重傷,一生都無法修煉此法。而傷了他的,就是你、雲紫煙!若不是你所造的情孽,清虛又怎會如此?單為了這個理由,就足夠我殺你了!」他隨手一理,那斷絕的四十六弦迅速地繃緊,跟著咯的一聲輕響,一齊從箜篌中拔出,化作滿天流螢,向鬼音娘子以及江玉樓飛去。

  雲光揮霍,鬼音娘子情知抵擋不住,她一把抓起江玉樓,向外竄去。

  哪知面前人影一晃,九華老人竟然比那些鋼弦來的更快,一閃身之間,就滑到了兩人身邊,指尖顫動,已然封住了兩人穴道。跟著手臂一帶,將兩人擒住,飄身而回。手一抖,江玉樓兩人穴道被封,軟癱在地上。

  九華老人歎道:「本來我並不懷疑你們,但魔教妖人到我山中,未必安著什麼好心。正邪不兩立,我殺了你們兩人,也不算枉殺。」說著,一抬手,一掌擊在了江玉樓的胸前。

  江玉樓一口鮮血噴出,九華老人淡淡道:「我生平從不逼供,但若華……你只要說出你來九華山為何事,我便放過你如何?」

  江玉樓笑了。他笑的時候,眼睛便眯起,透出宛如狐狸般的狡黠。此時雖然重傷被擒,卻連一絲恐懼都沒有,悠然道:「我聞聽九華老人乃是正道第一奇人,想不到卻如此庸俗。你若以為打我幾拳,我就什麼都說了,那就只管打就是了。」

  九華老人靜靜地看著他,慢慢點頭道:「很好,自從紫鏡之後,我很久沒見到魔教這麼有骨氣的人了。那我就不打你了。」

  他手撫上江玉樓的肩膀,突聽「咯」的一聲微音,江玉樓的臉色突然一慘!

  江玉樓雖然遊戲三味,不拘於物,但從來將生死置之度外,可真沒有多少事能讓他動容。就算荀無咎的柳月刀斬到了面前,九華老人的拳頭轟在了胸上,他仍然談笑對之,但這一微音之下,他的面容卻慘變!只因九華老人已將他右肩的琵琶骨捏斷!

  要知道琵琶骨乃是連接人的肩與臂的重要骨骼,此骨一斷,則整條胳膊如同廢去,滿身的武功再也施展不出半成。就算如江玉樓,也禁不住變了顏色!

  辛鐵石臉色亦是慘變!他實在想不到本來溫文儒雅的師父,竟會突然變得如此殘刻。

  難道這全是因為若華之死?

  九華老人沒有說話,他在等著江玉樓的回答。他一面慢慢地將手移到江玉樓的另一隻琵琶骨上,一面等著他回答。

  顯然,老人的耐心並不好。

  辛鐵石忍不住發出一聲壓抑的咆哮:「住……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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