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九闕夢華·解憂刀 | 上頁 下頁 |
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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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世上,真有名士,疏狂傲世,不入俗眼,但只有他們,卻盡知天地之秘,以造化而為性情,痛哭狂歌,無不淋漓盡致。 也許這個懶散坐在門檻上,披狐裘品名酒的少年,便是真正的名士。 九華老人銳利的目光割在他身上,忽然道:「解憂刀?」 那少年從狐裘中伸出一隻纖長手指,笑道:「答對了。」他的笑容似乎也是細長的,但極有感染力,一笑起來,竟然有些女子的嫵媚。 他悠悠淡淡道:「我的刀不是殺人用的,而是為了消憂解愁。所以叫做解憂刀。」 他輕輕轉動著手中的酒盞,將它舉起來。琥珀做就的玉杯將他細長的笑容隔絕,他就仿佛是在世外看著凡塵中的人一般。清絕寰宇,片塵不染。 九華老人冷冷道:「魔教妖人,竟敢混雜人群,闖我九華,難道不怕吾劍之利麼?」 眾人聳然動容,紛紛想起來,解憂刀江玉樓,乃是魔教第一年輕高手,是正道之公敵! 他怎敢在群雄皆至的時節闖入九華山? 江玉樓面色絲毫不變,淡淡道:「怕。」他的頭抬起,凝視著辛鐵石:「但朋友有難,我豈能不救?」 九華老人瞥了辛鐵石一眼,他的眸子更加憤怒:「結交魔教妖人,我早該知道你會做此惡事!」 江玉樓霍然站起,雪白的狐裘一閃,他已站在了九華老人面前,笑道:「老丈這句話就說錯了!」 九華老人冷冷道:「你敢教訓我?」 江玉樓淡淡道:「正道將天羅教叫做魔教,安知天羅教就不將正道叫做魔道呢?聞說正道之中只有九華老人于這正邪之別看得最淡,所以家師特別命我來拜會,哪知傳聞竟也有假。」 九華老人道:「正為邪,邪為正,世事本就如此,否則我這個弟子也不會叛師殺師母了!」 江玉樓斷然搖頭道:「适才我隱身人群中,老丈可曾發覺?」 九華老人搖頭,江玉樓一笑,道:「那麼號稱神眼明察的九華飛鷹,就未必能發覺得了存心要躲藏的高手!」 九華老人雙眸動了動,他緊緊盯住江玉樓,緩緩道:「你為什麼相信辛鐵石不是兇手?」 江玉樓笑了,他舉杯,輕輕啜了一口。「因為他是我的朋友,我相信我的朋友!」 朋友!辛鐵石忍不住熱淚盈眶。天下都是你的敵人,但仍有一個人,全心地相信你,這就是朋友。 江玉樓轉過頭去,看著辛鐵石:「我知道你很想死,但你若是死了,若華的仇只怕再也無法報了。」他一字字道:「因為你是惟一可能見過兇手蹤跡的人,只要你肯好好想一想!」 這句話如轟雷掣電一般劈進了辛鐵石的心中,他忽然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是的,他不能死,因為只有他知道,殺死若華的兇手不是他,也只有他可能看到過兇手的蛛絲馬跡。只要他肯好好回想一下! 但現在他腦袋中一片煩亂,卻還能想起什麼? 九華老人冷冷道:「你的話提醒了我,你也可能是兇手!」他寬大的袍袖忽然飛舞而起,向江玉樓罩了過來。 江玉樓一轉身,宛如一片白雲般飄了起來。沉雪狐裘張開,形成一團耀眼的雪色,使人無法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 但九華老人並不在乎,他的袍袖揮出,便已將江玉樓完全籠罩住。江玉樓深吸一口氣,身子更為急速地旋轉起來。九華老人武功高絕天下,他也許只有一次出手的機會,也許連一次機會都沒有!所以,他絕不能隨便出手。 解憂刀,並不是為了殺人,而是為了分憂解愁。 人若死了,是不是就不會再有憂愁? 杯中美酒頃灑,宛如紅梅亂落,江玉樓擁雪而立,卻如山中賞梅的處士。 雪滿山中高士臥。 這本是絕代的風華,不摻雜半點殺氣,只憑藉這一股清和處士之氣,徜徉風雲天地之間。這種氣度,這種風儀,本無人能破。 但他的對手卻是九華老人。 武林宗主的九華老人,婚禮洞房中新娘喋血的九華老人。 那是一股悲憤之氣,使江玉樓的清和之氣不由梗滯。九華老人的一隻手掌,宛如巨靈行法般,已然突入了江玉樓飛雪一般的光華中。 雪散,江玉樓的眸子倏睜。 一蓬鮮紅的光倏然騰出,一閃就飆至了九華老人的面前! 紅光紛紛搖落,卻是如此高華,屋內的花燭頓時被映襯得庸俗不堪,那蓬紅色是那麼妖嬈豔麗,卻也是那麼寒,那麼清,帶著悠悠一聲嘆息,仿佛來自天極。 紅顏零落歲將暮,寒光婉轉時欲沉。 這便是曠絕天下的解憂刀。 不是酒盞,是飛刀,解憂刀。 江玉樓的出手一刀。 為此一刀,江玉樓先學畫三年,山中習靜四年,直到練到身與天地合,悠然忘機,方才開始練刀。 這一刀,蘊涵著西昆侖山上的數點寒梅,無垠冰雪,梅雪心清而傷。 如果對手不是九華老人,這一招,不能殺敵亦能創敵。 可惜他遇到的偏偏是九華老人。 如果九華老人沒有在片刻前接過他一刀,這一刀亦能奇峰陡起,殺個措手不及。 可惜,方才那一刀,已經讓九華老人大致通曉了解憂變化。 九華老人的手指微動。 紅光忽然散開,帶著淩厲的勁力,飆射江玉樓! 江玉樓每一刀出,全部心神都貫入,所以這一刀才那麼淩厲難敵。 他貫注的不僅僅是他的真氣,而包括他的心神,他的情感。 所以刀不僅能傷人,還能傷心。 但一刀出之時,他也變得無比脆弱。 紅光反噬,透狐裘而過。 江玉樓周身真氣都被九華這一擊打散,他疾退。 雪亂梅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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