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海之妖 | 上頁 下頁 |
五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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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音也不是很大,但一聲即出,仿佛天地間再也沒有別的聲音。一語既罷,滿船都是回聲。 走廊中燭光一明一滅間,就見楊逸之站在門口,臉上略有不悅之色,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很不滿意被別人打攪。卓王孫笑了笑,回首對紫石姬道:「你看楊盟主好像對你這茶很沒有興趣的樣子,是不是也太沒有禮貌?」 千利紫石臉上一抹淡淡的微笑,長袖一翻,已然出手,將燒的通紅的茶壺托在手中,內力一激,一道滾燙的水柱擊到空著的杯子中,內力源源不絕,茶水沖滿了杯子,並不停歇,就如有什麼透明的屏障隔在杯子四周,形成一道三寸高的水柱。千利紫石手一沉,紫砂壺重歸火爐上,盤膝坐下,對楊逸之做了個請飲的姿勢。 楊逸之神色變了變,手一揮,也不見有什麼動作,平杯沿以上的水柱就如被無形的利刃劃過一樣,斷成兩截,忽如林花委地,澆入另外的兩個空杯中去。楊逸之走過去,也席地坐了,取過面前的杯子輕啜一口,道:「如此清茶,一杯為品,兩杯為解渴,三杯四杯,那就是飲牛飲馬了,姑娘一下子給我倒這麼多,難道真當我是馬牛麼?」 紫石姬禁不住一笑,就聽卓王孫道:「想不到楊盟主也是如此解人。千利姑娘還不再倒一杯,趁機大邀盟主之寵?」 紫石姬盈盈一笑間,就聽小晏歎道:「只是四個人卻有六杯茶,多出兩杯,只可敬明月與海神了。」 卓王孫神秘一笑道:「自然會有人來喝的。」 小晏皺了皺眉,就聽走廊盡頭方天隨道:「各位好雅興,本官也睡不著,若是有剩餘的茶水,也請賜一杯。呀!空蟾姑娘也下來了。」 空蟾一身黑衣,面懸黑紗,默不作聲的走了過來。 方天隨一襲白衣白帽,對空蟾一揖道:「海上月明,良有可思,高臥雖好,終不如二三知己座談。看他們幾位如此熱鬧,姑娘不如也隨喜一二?」空蟾一言不發過來,卓王孫起而肅客入座,嶽階見主客異位之勢已成,也只好苦笑坐著。 紫石姬將杯盞移到各人面前,方天隨謙了一聲「叨擾」,卻先將滿杯挪到了空蟾面前,大有邀好之意。空蟾也不理他。眾人正要舉杯,唐岫兒實在忍耐不住,大聲道:「你們究竟在幹些什麼?」 卓王孫笑道:「難道姑娘看不出,我們在飲茶?」 唐岫兒更大聲的道:「你們飲茶為什麼偏偏要選這個地方?這麼一大幫人,兇手還怎麼來?」 卓王孫指了指門,道:「你還是先去看看你的表哥還在不在。」 唐岫兒一驚,撲到房門前,猛敲了幾下,道:「表哥、表哥,你可好?」 裡面謝杉疲憊的聲音道:「還沒死。」 唐岫兒松了口氣,回過身來正要再對卓王孫發脾氣,就聽卓王孫自言自語道:「還有一刻鐘就到子時了,若我要看住一個人,還是不要去理會別人的好。」 唐岫兒張了幾張嘴,終於還是忍住了氣,拉過凳子坐在房門前,不時敲一下房門,謝杉也總是回一句「還沒死」。眾人雖然依舊談笑不已,但每個人的目光,也都聚在這房門上。卓王孫內息探出,籠罩全場,玄四房間周圍無不在他的監視之下,回看小晏與楊逸之,一個笑意淡然,一個若有所思,顯然關心之物,也都不在這一杯茶上。卓王孫微微一笑。 燈花漸落,方天隨打了一個哈欠,步小鸞也有些倦了,四處亂看著,燈光下的黑影似乎也漸漸濃重,大家的笑聲也靜寂下來,似乎連針落也能聽見,更漏清冷的聲音,滴滴而下,似乎和人的心跳一起,在空氣中凝結起來。 唐岫兒問:「怎麼了?幹麼停了?」見謝杉一言不發,連忙湊了過去,就見屏風右下腳依稀露出幾個字,赫然有兩個就是「謝杉」! 謝杉清秀的臉頓時毫無血色,雙手忍不住顫抖起來。唐岫兒低聲罵了句:「沒用!」一把奪過謝杉手上的白布,三下兩下將整個屏風抹拭乾淨。 一面森綠的曼荼羅圖像顯露出來,曼荼羅下一行血紅的大字:「子時、謝杉、玄四。」拳頭大的字以猩紅的顏色刺出,看去極度的觸目驚心。謝杉踉蹌後退,似乎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畫面上一片陰鬱慘澹,青碧的顏色刺出的大片林木,構成一個獰惡的曼荼羅。林木中站著一尊無頭僵屍,被藤蔓糾纏著。僵屍的雙手捧在胸前,手中赫然竟是他自己的頭顱! 那顆頭顱已經被藤蔓撕扯得扭曲變形,唇邊卻帶了絲譏誚的笑容,似乎面前更有無比的大苦在折磨著世間之人。粘稠的液體不斷的從他的眼中滴下,在他的腳邊化成新的藤蔓,纏繞撕扯著他的軀體。 陰沉的走廊似乎被這種森綠的顏色灌滿,那些粘稠的汁液仿佛就要破壁流出,黑暗深處仿佛隱約傳來頭顱尖銳的笑聲。 步小鸞「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卓王孫揮袖遮住了她的目光。唐岫兒雖然自命膽大,卻也忍不住退了兩步。 卓王孫踱上前去,仔細打量那扇屏風。步小鸞顫聲道:「這畫好可怕。」 卓王孫淡淡道:「不過是畫,有什麼可怕的?你越去想,它自然越可怕,你若是不去想了,它們也無非是些顏料和木頭。」 只聽後面有人微歎道:「只怕不是人嚇人這麼簡單,天地之秘,不是人力可窮的。」卓王孫知道是小晏,他回過頭去,淡然道:「論到博聞強記,那自然還是要請教殿下了。」 小晏似乎完全忘了那天在甲板上對相思的所為,若無其事的輕歎道:「這副曼荼羅主殺戮,行祭之法在六支天祭中乃最為詭異。無人可知第四界天主是如何向濕婆的第四化身獸主獻祭的。只知道……」他搖了搖頭,輕聲道:「此天祭圖一出,殺伐之氣充塞天地,萬獸暴虐性起,互相殘殺,直到血沒天界。但是出現在天朝號上,就不知是何等徵兆了。不過從畫下留字來看,似乎是說下一個應祭者,將是謝公子。」 謝杉強笑道:「謝某並非弱質女流,也不是那貪婪財寶之輩,兇手時間地點說得這麼明白,難道謝某就坐以待斃不成?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總不能讓二位看低了。」 卓王孫攬著步小鸞向房間走去,長歎道:「你已經死了。因為你已經怯了!」 謝杉臉色蒼白的坐在房中,不時嘆息一聲。唐岫兒在他面前走來走去,看他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忍不住道:「看你平時吹得何等英雄了得,給人家寫了個名字出來,就嚇成這個樣子,要叫我哪個眼睛看得上呢?」 謝杉道:「可是之前幾個人都就這麼死了,唉,沒想到這次出來就惹出這麼多事,要是我爹知道……」 唐岫兒秀眉一軒道:「又來了!別人給他唬住了,那就是該死。我們唐家若是也怕了這些江湖宵小的伎倆,蜀中唐門以後再怎麼在武林中立足?」 謝杉歎了口氣,道:「你自然是唐門的,我哪裡有這麼威風。」 唐岫兒橫了他一眼,道:「難道你不想做我們唐門的人?」 謝杉胸中一熱,呐呐的說不出話來。唐岫兒趁機道:「表哥,我們不如就利用這兇手的囂張氣焰,趁機捉住他?」 謝杉嚇了一跳,駭道:「你還想捉住他?」 唐岫兒哼了一聲道:「你們還叫什麼男人呢,怎麼這麼一點骨氣都沒有?有人要殺我們,我們捉他出來,這有什麼不對?不要說他還惹到我們頭上,單是這麼囂張的在我面前殺這個殺那個,就是很不給我面子!我若不抓他出來,枉稱我這閨中諸葛的美名了。」 謝杉道:「那你想怎樣?」 唐岫兒轉了轉眼珠道:「其實也很簡單,他說要在子時、玄四殺你,你就在子時時分呆在玄四裡,有我守在門外,就算不能當場捉住他,至少也可看的出他是誰來!那時看他如何遁形!」 謝杉歎道:「原來這條計策無論成是不成,我反正是死定了。」 唐岫兒道:「你自己的房間,好好的查一遍,又有我在外面,難道兇手還真的可以飛進去?再說你總是謝家的長孫,平時總是誇自己的武功多麼了得,難道就只會任人宰割?他來殺你,你就不能殺他?」 謝杉給她說的有些訕訕的,也不禁覺得這方法的確有些道理。何況在一向心儀的表妹面前,倒也真不肯低這口氣,雄心陡起,高聲道:「好!既然如此,我們就看這兇手真的有什麼神通,可以虛空殺人,難道真可就這麼取了我的性命?」 唐岫兒盈盈一笑道:「這才象個江湖上的英雄好漢麼。走罷,我們現在就先去仔細查看一下你的房間,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我就不信我們如此準備,還能叫那兇手討了好去?」 謝杉終於臉上露出了些笑容,跟唐岫兒一路向他的房間行去。 支牙一聲,黃四房間的門開了,嶽階站在門口,看著兩人的背影,眼中光芒閃動,喃喃道:「這丫頭雖然一向瘋瘋癲癲,但這一招倒也真不失為個好方法,若它真的奏效,我這老身子骨也可早點回家休息了。」 一聲未了,就聽身後卓王孫歎道:「世間之事,只怕沒有眼前看來的那麼容易。」 嶽階心下大疑,還要再問什麼的時候,卓王孫搖了搖頭,自顧自走了。嶽階沉思許久,也悄然走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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