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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某種極其沉重的東西。

  敖廣仿佛看到某種魔物正張開了極大的雙翼,蹲踞在黑色的棺木之上。他全身一凜,巨大的恐懼讓他來不及多想,兩手伸到木板上一陣亂挖。木板堅固,豈是區區指甲能夠挖開?生痛的感覺不住刺激著神經,越是這樣,敖廣抓得更急,仿佛肉體的疼痛能讓他暫時忘記攝人的恐懼。

  猛然「啪!」的一聲,左手中指指甲從根折斷,血淋淋的翻起。所謂十指關心,這一下疼得敖廣全身顫抖,抱著左手跳了起來。棺中本窄,敖廣一頭撞在棺頂上,霎時眼冒金星,疼的幾欲暈去。不過這一撞之下,倒減淡了些手上的痛楚。敖廣手指疼痛難忍,忍不住又是狠狠幾下撞在棺頂。

  敖廣雖然不會武功,但棺木本已單薄,又如此幾經折騰,就聽「格」的一聲,棺蓋翹起,露出一條狹小的縫來。一陣酸腐陰潮的氣息隨後湧來,雖是難聞之極,但在敖廣此刻嗅來,卻無疑鮑魚而為芝蘭,大喜若狂之下,肩頭用力頂了幾頂,棺蓋終於掉了下來。敖廣顧不得頭上的疼痛,趕緊爬了出去。

  房中散亂的擺著幾具棺木,自己身在那具正當中間。

  棺蓋上空無他物。

  敖廣此時也顧不得多想,扶著牆站直了身體,就待出門。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陰森的冷笑。

  敖廣一驚剛要回頭,一枚極細的絲線悄然纏在他的脖子上,敖廣腦海中猛然閃過剛才甲板上的情形,海浪滔天湧起,鐵欄宛如上古洪荒巨獸,撲到自己的身上,一種莫名的力量瞬間流竄全身,將魂魄擠出身外。

  敖廣用力掙扎,但終於身後的手越收越緊,一陣漆黑暖融的光閃過,敖廣腦海中還殘留著生之歡樂的迷思,就已經再度氣息奄然了。

  嶽階沖到停屍間前,房門緊鎖。他哪裡顧的上去尋什麼鑰匙,「砰」的一腳,將房門踢了開,一招雲飛鳥渡,躥了進去。卓王孫悠然立于門外,似乎整件事根本與他無關。良久,嶽階垂頭喪氣的出來,對卓王孫一揖到地:「郁公子真是高見,老朽愧令教誨。只是兇手到底是誰,還請公子點撥。」

  卓王孫回禮道:「鬱某不過是偶言誤中,至於兇手是誰,如此大事,可就不是鬱某一言能決的了。」說著,飄身進入房中。

  就見金玉碎屑散落滿屋,寶光玲瓏的碎屑竟然組成一個碩大的曼荼羅像,映著幾具棺木,更顯詭異。

  敖廣渾身焦黑,單腿站在曼荼羅的正中。

  他皮膚黑如枯碳,身體扭曲,一條殘腿也被齊踝切斷,鮮血淋漓的截口立在曼荼羅道場中,搖搖支撐著僵硬的身子,看去直如地獄變相!

  他條殘臂伸展開來,在頭頂結了個奇怪的手印。顯得碩大異常的頭顱盡力後仰著,頸中鮮血已凝結成塊,還是不斷滴下。那面目模糊的臉上竟帶著一絲期待的笑容——笑得詭異之極,宛然正如一個九歲孩童,要從母親手中接過糖果。

  卓王孫悄步走近,仔細的看了他全身一遍,突然出指,從他頸中的傷口裡挑出一根還未全焦的髮絲,凝目注視了良久。他的眼中慢慢出現了一點笑意,轉身走了出去。

  嶽階早就等的不耐煩了,在房外不住踱步。見卓王孫出來,急忙迎上去問道:「郁公子看過屍體了,可有什麼高見麼?」

  卓王孫淡淡道:「正是要向岳大人請教。」

  嶽階拱手道:「那老朽就先抛磚引玉了……以在下對現場的偵查來看,敖廣全身皮膚被烈焰灼烤過,頸中有一條極細的傷痕,從傷口附近的肌肉形狀來看,應該是被一條極細的絲線勒斃的。只是在現場中並沒找到殘留的兇器。也沒發現任何腳印、手印,可見兇手是個極為細心的人。絲線如此觸手即斷之物居然能勒斃活人,又可見兇手內力之深厚。若作案者真是如此來去無蹤、謹微細秘、兇狠毒辣而又武功強橫的高手,那就不是老朽所能夠勝任的了,還要請郁公子看在武林同道的面上,施以援手為幸。」

  卓王孫淡然道:「在下援手是毫無用處,卻是不知楊盟主和小晏公子肯否援手?」

  嶽階頓了頓道:「這兩位和案情當然最有關聯,不過在下已經派人去請了。」話音未落,楊逸之和小晏已經到了門口。兩人神色淡然,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尤其是楊逸之。他當然是自己走上來的,而且步履極其輕捷瀟灑,臉色也看不出絲毫的異樣。

  相思驚訝的看著他,他卻將目光挪開了。

  嶽階道:「殿下,聽郁夫人說,你打傷並掠走了這位楊公子。」

  小晏冷冷道:「傷是傷了。不過……」

  嶽階追問道:「不過什麼?」

  小晏歎了一聲,似乎不願多講,道:「請楊盟主到我房間去,原只是為了替他療傷。」

  嶽階雙目神光一長,緩緩道:「這麼說,兩位剛才是一直呆在殿下房間中了?」

  小晏道:「不是。」

  岳階的眼睛越發亮了,道:「這麼說來,兩位到底是去了哪裡?」

  小晏道:「楊公子的確不愧為中原武林盟主。我剛替他過血不到片刻,他就已經完全恢復。」

  嶽階道:「恢復了又怎樣?」

  小晏道:「恢復了自然就不願再留在我那裡。」

  此事對楊逸之來講當然是奇恥大辱,一旦恢復功力,自然一刻也不肯留下。嶽階道:「然而殿下就這樣放楊公子回去了?」

  小晏冷冷道:「在下自然是願意留楊盟主過了子時才走,只是力有未逮。」

  卓王孫道:「楊盟主重傷初愈,殿下這句『力有未逮』,是否有些過謙?」

  小晏輕描淡寫的道:「本來以在下那點薄才,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只是替楊盟主過血的時間雖不長,卻多少有些累了,加上在下孤陋寡聞,實在沒有想到楊盟主的武功已經高到了時有時無,來去無痕的地步,自然就沒能留住。」他看了楊逸之一眼,道:「非但沒有留住,連自己也不得不留在房中療傷了。」

  嶽階沉下臉來,道:「如此說來,兩位剛才曾經交手?」

  小晏道:「也可以這麼講。」

  嶽階道:「這樣兩位子時的行跡,都無第三人可以證明了?」

  小晏並不出言,竟似默認。楊逸之面色陰沉,更連看都不看大家一眼。

  卓王孫歎道:「非但他們兩人沒有,連在下也沒有。」

  嶽階頓時就像被人抽了一記耳光,臉色難看之極。無論這三人之間的關係如何雲山霧罩,至少有一件事情是清楚的——那就是他要三人離開大威天朝號的計畫完全失敗了!

  不僅失敗,而且兇手似乎還利用了這個計畫,把本不可能做到的案子完成得輕而易舉。

  甚至,甲板上的每一個人都無意中成了幫兇。

  窗外海風嗚咽,似乎就是譏誚的笑聲。

  嶽階盡力止住惱怒,目光從卓王孫,小晏,楊逸之臉上一一掃過。

  三人的目光都靜如止水,波瀾不興。似乎無論遇到什麼事,也不會讓他們的神情有絲毫改變。

  嶽階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他明白無論最後對手是其中的哪一個,都必定是平生未見的強敵。而對於這樣的強敵,光憑他一人,勝出的機會無疑少得可憐。

  嶽階緩緩將目光停留在卓王孫身上,道:「不知郁公子有何高見?」

  卓王孫道:「我的高見就是該去睡覺了。」

  嶽階皺眉道:「睡覺?」

  卓王孫道:「夜深人靜,海遊無事,難道不正適合睡覺麼?」

  嶽階道:「血案當前,怎麼可以說是無事?」

  卓王孫冷冷道:「即使有事,那也是你們的事,難道為了你們有事,我也就不要睡覺了?」

  嶽階似乎還要說什麼,卓王孫轉身就走。

  嶽階伸了伸手,卻終於不敢拉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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