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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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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低聲道:「是……這位公子來自東瀛,從氣質舉止來看必定是家世顯赫的貴族,而其容貌,武功,無一不是舉世罕見,這樣的人物,日本國內應該只一人而已。但是……」相思微微皺起秀眉,道:「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我只能想出他就是十四歲繼承家業,十六歲官拜關白、大納言,如今統一全國已指日可待的尾張國少主,織田信長。」 眾人聞言都是一怔,唐岫兒已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還請唐大小姐指教。」相思輕聲道。 唐岫兒正色道:「織田信長統一大業未竟,戰事纏身,為何要到中原,又為何還在此地出手剿滅倭寇?姑娘這麼說,只怕是還沒有睡醒吧?」 相思解嘲的一笑,並沒有答話,一旁方天隨高聲插言道:「唐大小姐如此說就欺人太甚,日本覬覦我國疆土甚久,近十年來,更傳說上至皇室,下至幕府,串通一起,定下了詭計,圖謀非小,也許織田此次化名來,正是為了這個天大的陰謀。」 唐岫兒冷笑道:「織田信長少年得志,所行離經叛道,自恃天上地下,唯他獨尊,當真遇佛滅佛,見神殺神。而剛才那人滿眼俱是憂鬱悲憫之色,似乎行事不忍,卻又不得退於事外,絕非的六天魔王的態度。」 方天隨道:「本官以為,奸猾到了織田的地步,喜怒哀樂俱可內斂,一點神色,說明不了什麼。如果唐大小姐以為他不是織田,那又有什麼別的高見?」 唐岫兒道:「難道方大人以為自己附和的這幾句胡話,能算得上什麼高見?」 敖廣滿面笑容,打斷道:「兩位萬萬不要為這點小事爭執,既沒有什麼好處,還傷了和氣……郁公子,您又怎麼看?」 卓王孫道:「諸位可曾注意他的衣服。」 敖廣若有所思的道:「輕如靈風,寒于玄冰,絕非一般的質料。」 卓王孫微笑道:「衣角的繡花呢?」 眾人猛地想起,他那襲淡紫的長袍上,有一叢用銀色的絲線隱繡的九瓣菊花紋。 九瓣菊花紋是日本皇室血親專用的圖案。 卓王孫似乎沒有在意眾人的驚訝,道:「這位小晏公子就是後奈良天皇第十四子,馨明親王。」 敖廣訝然道:「馨明親王?莫不是那個一出生就被幾個妒忌的皇妃害死的十四皇子?」 十四皇子出生已是二十三年以前的故事,但如今提起來,中原武林也是無人不知。後奈良天皇一生軟弱無權,自鉰壺皇后死後再未立後,卻在四十歲時愛上了從四位下右衛門督五原信忠的養女,要繼立為後。那養女來歷不明,傳說本是中土人士。當時皇室上下,反對者甚眾,太后甚至以絕食相挾。想不到一生謹小慎微的後奈良天皇居然力排眾議,最終策立了五原姬。五原姬出身已非煊赫,又體弱多病,宮內於是盛傳她是靠著妖術才迷惑了天皇。五原姬知道後傷心欲絕,終日閉門不出。後奈良天皇乾脆另起別院,讓五原姬獨居其中,不容外人打擾。一年後,五原姬有孕在身,更時刻怕人暗害,過了一年提心吊膽的日子,分娩之時卻因難產而死。 其實眾人都知所謂難產而死,實際上是幾位宮中很有勢力的妃嬪所害。可憐五原皇后連屍骨都沒有留下,還被誣詆為現出妖形,破空遁去。所幸這位小皇子卻被幾位宮女捨命保全了下來。 後奈良天皇傷心之余,卻也無奈外戚勢大,只得偷偷前往看望小皇子。那位小皇子通體異香,靜靜躺在繈褓裡,也不啼哭,待天皇一到,才睜開了眼睛。據說天皇當時竟然被那小皇子的一雙眼睛迷住了,立刻冊封小皇子為馨明親王,將他帶回宮中,派下重兵日夜護衛,一面宣告天下要立他為太子。 然而就在詔書下達的當天,十四皇子卻從層層宮禁中神秘失蹤,後奈良天皇傷心欲狂,派人四處逼問皇子的下落,其他的嬪妃當然矢口否認。他又在全國重金懸賞,然而始終沒有小皇子的半點消息。後奈良天皇從此鬱鬱寡歡,將自己關在當年五原姬的別院內,既不見那些嬪妃,也不見滿朝大臣。各地大名本來就不服皇室統治,這二十年來就更加猖獗,彼此攻閥,全國已陷入一片混戰。 ……通體異香,還有一雙顛倒一切的眸子,這一切,小晏似乎和那位馨明親王很像,然而…… 敖廣全身猛地一顫,聲音都有些變調:「馨明親王已經死了二十三年了,除非……」他猝然住口。 想起剛才那位少年詭異的身法,妖魔一般的武功,不帶血色的面孔,眾人脊樑上都是一陣冰涼,一句話忍不住就要脫口而出——除非他根本不是人類。 卓王孫看著眾人的神色,緩緩道:「他本不是來自人間。」 不是來自人間!眾人心中如蒙重擊,難道自己剛才看到的真是二十三年前怨魂留在時間的幻影? 唐岫兒咬著嘴唇,顫聲道:「郁青陽,你不要裝神弄鬼,他不是來自人間難道來自冥界麼?」 卓王孫正色道:「正是來自幽冥。」 幽冥,並不真的是陰間,而是傳說中的一個島嶼,幽冥島。 然而,聽到這兩個字之後,大家的臉色卻比剛才還要凝重。 傳說東海幽冥島是天下武學中陰柔一派的極至。極至的意思就是說它的怪異已經到了無法想像的地步。據說與他們交手,無論內力有多高,劍法有多好,最後都會莫名其妙的慘死。因為那分明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和勾魂使者掙命——這就是說,毫無勝算,必死無疑。 因此,大家寧願把幽冥島當作一個來自地獄的傳說,寧願相信幽冥島的武功並非人間所有,自己之所以怕得要死不是因為技不如人,而是人力不能和鬼神相抗。 雖然幽冥島傳人曾幾度東渡中土,參加武林大會的角逐,有一次更力壓群雄,折桂而去,但大多數人還是堅信幽冥島上的人靠的都是妖術,而不是一種極高的武學。 只有一少部分人視之為蓬萊仙島,欲往求學。但此島隱於碧濤之間,微渺難求,那些強渡而去的人,都是一去不返,近幾十年來,再無人敢問津。也有人傳說此島本是來自冥界,每次要等到地獄開啟的時候才會現於海面,也有人說幽冥島百年之前已隨火山噴湧而永葬海底,等等奇談怪論,不一而足。唯一可證的是,幽冥島弟子現于人間已是百年之前,如今江湖上只存傳說而已。 然而這個死去了二十三年的皇子居然就是幽冥島的傳人。 眾人面面相覷,臉上盡是絕難置信的神色。 唐岫兒突然對卓王孫道:「他已經二十年沒出現在世間,你又憑什麼知道?」 卓王孫道:「郁某的某代師尊曾與當時的幽冥島主交手,他的內力和這位小晏公子的如出一轍。」 唐岫兒冷笑道:「與幽冥島主動手的人,沒有一個活下來的,難道你師尊是托夢告訴你的不成?」 她話音未落,相思已然一聲輕喝:「放肆!」 唐岫兒怒目望著相思,突然笑出聲來:「你說我放肆?本小姐是放肆慣了,難不成你今天想來管教我?」衣袖一垂,數點寒芒已握在指間。 而月光下,相思清麗絕塵的臉上連一絲怒容也沒有。她靜靜的站著,只有紅袖下纖秀的手指有意無意的動了動。 月色宛如一塊巨大的寒冰,沉沉的壓下來,眾人不由自主的往後退開。 這時,卓王孫若無其事的走過去,拉起步小鸞,笑道:「晚上風大,你得回去睡覺了。」步小鸞迷迷糊糊的拉起他的手就往前走,相思低頭答了聲是。三人再也不看眾人一眼,徑直往甲板下去了。 唐岫兒臉色沉重,並沒有追過去。 水面突然傳來一陣汩汩碎響,眾人一驚,只見是最後一塊船舶的遺骸沉入水中。水面蕩漾了一會終於沉靜下來,顯出一種深黑的顏色,宛如一池凝固了的血。 那少年悲憫的眼神和他揮手割去幾十顆頭顱的影像似乎交替倒影在水中。 一種難以說明的恐懼和不安就在每個人心中蔓延。 即使他是幽冥島主,又是如何站在數丈開外,揮手奪去幾十人的頭顱? 紫石姬、還有那些倭寇脖子上駭人的傷口又是從何而來? 他萬里迢迢,遠渡中土,又到底是為了什麼目的? 大家的臉色和月色一起黯淡下來,遠處的海風嗚嗚咽咽,竟似嬰兒夜哭,聽去淒慘空曠無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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