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風月連城 | 上頁 下頁 |
六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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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虔誠於神明,換取來世的樂、消解前世的業重要,還是給孩子一點溫暖、一點關懷重要? 嬰兒的啼哭聲是那麼清冽,撕破了冷冷晨風。 終於,一名百姓沉默地走上前來,他的手伸到白幡之前時,停頓了一下,但隨即就抓住了白幡,將它輕輕覆蓋在孩子身上,然後緊緊裹住。 白幡紛紛被扯走,裹在孩子身上,然後是老人、婦女。 重劫側著頭,打量著楊逸之,仿佛是在欣賞一場精彩之極的戲碼。 輕輕的,他拍了三次手掌:「完美,你比我想像的還要完美。」 楊逸之的目光緩緩抬起,盯注在那蒼白的面具之上,緩緩道:「重劫,你的憐憫何在?」 重劫微笑道:「我是魔,無需憐憫!」 楊逸之拾階而上,浩蕩的高臺失去了白旌環繞,便如一個被剝去果殼的果子,無複當初那神秘的尊嚴。 「那你信仰的神,梵天何在?」 「梵天」兩個字,仿佛一道驚雷,在兩人中突然炸開。 重劫身子重重一震,漫不經心的笑瞬間凝固,化為無邊無盡的怒意,他猛地握緊雙手,一字字道:「你,怎敢直呼此名?」 楊逸之不答,徑直踏上最後一級階梯,站在重劫面前。他的白衣早就破舊,但他的氣度卻依舊皎潔正直,宛如懸天之明月:「梵天早就遺棄了你,否則,他為何在你漫長的等待中從不顯身?」 重劫的雙眸在刺目的陽光下凝為一線,突然,他鬼魅般的身形飄然而起,瘦弱蒼白的手已卡在了楊逸之的脖子上。 通透、妖異的光芒在他眼中不住流轉,他的聲音如毒蛇般嘶啞:「住口!」 他的雙手不斷用力,楊逸之冷冷看著他,似乎在看著一個在破壞中瘋狂的妖魔,如此可笑,如此可悲。 重劫更加惱怒,忽然用力揮袖,將楊逸之狠狠丟出! 蓬的一聲響,楊逸之重重撞在蓮花之鼎上。 重劫上前兩步,俯身注視著楊逸之,歇斯底里地張開雙袖:「梵天從未遺棄過我,這鼎便是證明!若沒有它,我又怎能製造出神藥,解救了這些低賤的性命?」 楊逸之慢慢起身,他的目光自重劫而轉向蓮花之鼎。 那被稱為是梵天蓮台一瓣所化的石鼎,無比巍峨地立在高臺之上。那傳說擁有同梵天大神一樣創造之力的石鼎,造出了治癒瘟疫的神藥。 那是神跡,也是神諭。 鼎上縈繞著的巨大蓮瓣雕飾在陽光中看去明如冰玉,楊逸之的手輕輕拂著這些雕飾,淡淡道:「你將與他們一起看到,這個世界上沒有神,也沒有詛咒!」 他雙手用力,向那只巨大的鼎推去! 第二十三章 為報故人憔悴盡 重劫驟然變色:「住手!你若敢加一指於其上,梵天的懲罰,將立即降臨!」 楊逸之一字字道:「若真有神明的詛咒與懲罰,就讓我一人承受,赦免荒城的百姓吧!」 重劫身子猛地一震,隨即狂怒起來:「我命令你,放手!」 楊逸之不再說話,只是用盡全力,向那只鼎推去。這只鼎象徵著梵天大神那至高無上的權威,亦象徵著重劫宛如神衹的莊嚴,楊逸之要擊碎的,正是這權威與莊嚴。他要讓荒城百姓知道,他們的命運,並不操持於梵天或者重劫手中,能夠掌控他們的,只有他們自己。 神明不需要他們,他們亦不需要神明。 所以,詛咒,衰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抗爭的心。 重劫突然安靜下來,頹然退回石座中,緊緊簇擁著自己那寬大白袍。 他望向楊逸之的目光透出深深的悲傷:「你若執意要推,在鼎動的瞬間,你的身體便會四分五裂……」他的聲音輕得宛如來自天際:「連我,也無法救你。」 楊逸之淡淡一笑。那又如何? 他心頭忽然湧起了相思溫婉的笑靨,他知道,若是相思在此,一定會做出如他一般的選擇。那就夠了,他如果還有來生,將這件事訴說給她聽,她必然為荒城百姓深覺欣慰。 如此便足夠。 他全力運勁推出。 重劫倏然站了起來,巨大的石座仿佛都無法承受他如此狂怒,悶啞地發出了一串裂音。紛紛銀雪在他身後散開,紛揚在獵獵長袍四周,他就如末世的妖魔,在蒼涼的白色中踏血狂舞。 他跨上一步。無盡的壓力從他身上透出,山嶽般沉沉壓在楊逸之身上。 楊逸之沒有住手。 「住手!」重劫的聲音嘶啞而悲傷,甚至透出一絲惶然。 他怔怔地看著楊逸之,就仿佛一個頑皮的孩子,失手滑落了最心愛的玩具,只能無限驚愕、也無限悲痛地看著它墜入深淵。 寒風呼嘯,他施加在楊逸之身上的壓力越來越強,但卻已沒有絲毫淩虐的喜悅。 因為造成這一切的,正是他自己。 眼前這個男子如今沒有分毫武功,他只要輕輕一指就能將他擊倒。 然而,正是他眼中的堅定、無畏讓重劫感到莫名的懼怕。 遊戲已失去了控制。只能一步步走向毀滅。 重劫眼睜睜地看著他推向梵天之鼎,緊握的雙手禁不住顫抖起來。他的聲音透著無法控制的絕望:「我叫你住手!」 楊逸之不答,他全力運轉心法,將身體承受的氣勁凝聚,向鼎上傳去。他知道,自己並不能堅持太久,但他一定要趕在自己倒下之前,將鼎推下高臺,在百姓眼前摔碎! 他要給他們一個無神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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