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步非煙 > 風月連城 | 上頁 下頁 |
六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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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無法辯駁,良久無語,只得道:「這個傳說,和你的母親有什麼關係?」 重劫通透的眼底突然掠過一絲刺痛,他輕聲道:「我便是這個種族最後一位後裔。」 相思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是說,你是阿修羅王族的後裔?」 重劫並不理會她的驚訝,淡淡道:「我們是最純血的王族,只有長子可以繼承父輩的力量,所以,世代只傳承唯一的血脈。我們的使命,便是守護這座地底的城池,等候梵天再度降臨,重建偉大的三連之城。」 相思搖了搖頭:「梵天是創世之神,即便在神話中也已沉睡了千萬年,怎麼會再度降臨,你難道真的瘋了麼?」 重劫道:「所以,我們才要世代苦行,以求感動上天。就如當初那位阿修羅王所作的一樣。」他重重嘆息了一聲:「然而,那些可怕的苦行極大地損害了我們的身體,我們大多會在三十歲之前死去。因此,為了延續後代,每一任阿修羅王,都必須在十八歲生日那天,完成成人之禮。」 相思疑惑的道:「什麼成人之禮?」 重劫的笑容有些自嘲:「也就是,找到一個女人,將她囚禁在這座石室中,讓她為我們繁衍唯一的後裔。」他的聲音突然冷了下去,回望那座巨大的石室,道:「十八年前,我的母親便被囚禁在此。」 相思的目光挪到墓碑上,兩條彼此纏繞的蛇透出隱秘的暗示。 ——或者,這並不是一座墓室,而是歷代阿修羅王完成繁衍的儀式之處? 重劫輕輕道:「自我記事之日起,我的母親便已經是一具冰冷的骸骨。有個疑惑在我腦中一直盤旋了很多年。直到十年前,我父親面臨天人五衰,即將死去,我忍不住問了他母親的死因。他說他沒有傷害她,只是將她囚禁。在我三歲那年,母親死于疾病……」 無比突然地,他猛地回身,一把抓住相思的肩,被風鼓起的白袍在黃塵中肆意飛舞,宛如掙脫了符咒的妖魔,他嘶聲吼道:「可是他騙了我!」 相思猝然間只覺雙肩一陣劇痛,幾乎就要昏迷過去。 重劫一把推開她,澄澈的眸子瞬間佈滿血絲,他嘶聲道:「我剛才已經目睹了,他是怎樣殺死我的母親的!沒有用刀劍,沒有用法力。他只是把我從她懷中抱走,將她獨自留在黑暗狹窄的石室裡!你可知道,這是多麼殘忍的傷害?」 相思跌倒在黃土中,仰望著他的憤怒與痛苦。 她眼中的驚駭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憫。 他站在墓碑與骸骨上,背後是無盡的荒涼。如雪的長髮與寬大的衣袍在空中飛揚,卻蒼白如紙,將他瘦弱的身形襯托得無比蒼涼。 這座荒落的城池中,沒有魔王,只有一個被傷害、被遺棄的孩子,在痛苦中絕望地掙扎。 他仰天大笑,笑聲卻帶上了哽咽:「那是比冰封、火炙、蟻噬、車裂、陵遲……還要殘忍的酷刑,比煉獄之火還要痛苦的煎熬!」 突然,他止住了笑,揮舞的雙手停在空中,劃出一個悲傷的弧。 他向著石室的方向深深跪了下去,聲音嘶啞得宛如夢囈:「三年,三年她才在絕望中死去。」 「那是多麼漫長的陵遲……」 相思心中一酸,輕輕將手放在他的肩頭,正要安慰他,他卻突然抬起頭,一絲怨毒的冷笑自他眼中緩緩透出。 第二十章 秋風鶴唳石頭城 荒城。 「荒城中殘存的最後一人,身上將懷有梵天之瞳。」 這是神諭。 楊逸之沒有懷疑這句話,正如他沒有懷疑重劫。這個蒼白而纖瘦的少年,懷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讓人不得不信服。 或許正如他說的那樣,他是神,是妖魔,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理當得到世人的敬奉。 楊逸之走下高臺,他的心中滿是疑惑。他不明白神諭的涵義,為何最後殘存的那個人,將懷有梵天之瞳? 是梵天之瞳將保佑此人躲過所有的災劫,還是說,只有這個城中的人死絕之時,梵天之瞳才會降臨? 陽光落在他的身體上,竟有些火辣辣的疼痛,似乎已點燃了他身體中所隱藏的種種傷痕。 但他並沒有停住腳步。他抬頭,望著那寂寥的天。 相思已不見了,能守護這座城池的,便只有他了。這座城池中的百姓,所能依賴的,也只有他。 楊逸之淡淡歎了口氣,開始了搜尋。 荒城並不大,東西南北城門之間,大約是馬行一刻鐘的時間,站在東門的城牆上,隱約便可見其餘的三座城門。楊逸之便是從東城門開始尋找的。 這時,他才發現,這座城池究竟有多殘破。 幾乎每戶人家都有屍體,有的栽倒在廳堂中,有的坐臥在床上。大部分的屍體都已經腐壞,嗡嗡飛舞的青蠅是這城池中唯一的生氣。伴隨那些屍體的是破敗與淩亂,戰爭幾乎摧毀了這個城池中的一切,只留下傷與痛。 楊逸之將這些屍體搬出來,埋下,仔細整理著他們身上的遺物,確信其中沒有梵天之瞳這樣的寶物,便將它們與屍體一起掩埋。他衷心地希望,這些苦難中人能夠往生極樂世界,不再在這個凡塵俗世中受如此的苦。 他的心是虔誠的,他埋葬他們,如同埋葬自己的親人。但死的人實在太多,到後來,楊逸之無法,只好將民宅土牆推倒,將其中的死屍掩埋。那些殘存的百姓們也來幫忙,看到平日親切熟悉的鄰友們此時化為冰涼的屍體,這些人放聲大哭。那不僅是對過去的哀傷,還有對未來不可預見的悲涼。 一直到日暮西山,才差不多將東城清理完全。這些百姓早就聽楊逸之說了梵天之瞳之事,他們感楊逸之忘死相救之義,都全心全意幫他找尋,但卻一無所獲。 楊逸之明白,此等寶物絕非那麼容易找到的,倒也並不憂急。 這些百姓紛紛邀請楊逸之到家中飲食。居民們風氣淳樸,感激楊逸之,就想將家中最好的飯菜奉獻給他。楊逸之微笑著拒絕了。 他只要一杯水,一杯清水。 荒城本來人煙興盛,倒不缺水井。一聽楊逸之要喝水,這些百姓全都沖到家中,想舀一碗清水,來表達一下他們的感激之情。 但所有到家的人,都齊齊發出一聲驚叫! 楊逸之臉色一變,急忙趕到最近的一家。只見那人怔怔地站在院中,面對著空空的水缸。他的旁邊,是一口井。 乾涸的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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